02 我不记得那个姑娘

我是个白痴。

我早该知道的。

我真傻,真的。

我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因为上楼前我忽然想起来这么一件事。

然后我问这个老男人,诸葛靓到底怎么死的,为什么现场找不到痕迹?

然后他漫不经心回答:“凶手是个疯子,一直躲在水里,诸葛靓和那个姓熊的都是这样死的。”

“谁干的?”

他摇起车窗:“反正不是我。”

我突然无端愤怒起来:“为什么会查不到真相?”

他又摇下车窗。

走下来,双手扶住我的肩膀,眼睛一眨不眨:“你以为……真的是查不到真相吗?”

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自己聪明了千百倍。

于是,我决定不再过问这件事情。

……

你,是个特别的人吗?

我相信自己独一无二。

然而我并没有显眼。

也没有突出。

没有光芒万丈。

没有人注意我的存在。

生活再次回到了正轨,我再也没有见过五二,也没有见到那个巫云,围巾姐姐每天一丝不苟地上课,而我也享受着紧张又充实的高三生活。

都说生活其实就像一潭死水,偶尔有些波纹,但更多是归于平静。

吃饭,上课,睡觉,还有打豆豆。

豆豆不是企鹅,但应该比企鹅耐打扛揍,他被送过来的时候,还附带了说明书,书上写着他可以调节难度,但我没有调,保持着第一次见时候的难度,我觉得挺好。

而随着对豆豆的适应,我也一天天强壮起来,偶尔能和豆豆对打几拳,而豆豆也绝不吝惜夸奖:“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痛快!痛快!”

然后就又是故作惊讶的嘲讽:“哎呀,大意失荆州哇!”

我不厌其烦地进行着锻炼,无论是学习,还是身体,我都尽量做到最好。

我曾经确实是个好学生。

后来堕落了。

但我现在,振作了。

我记得很久以前妈妈对我说,人生大起大落,方能修成正果。

得到,失去。

顶峰,低谷。

都是人生修行的一个阶段。

我的成绩几乎是火箭一样往上冲。

毕竟是理科。

加油!

再加油!

人只能被自己打败。

一遍一遍战胜自己。

任何不能杀死你的,都将使你更加强大。

嗯,总的来说,以上都是看多了鸡汤文的后果。

其实如此拼命的原因很简单,努力学习是因为实在无事可做,努力锻炼是因为……巫云。

我不确定这个人还会不会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但我不想去赌那种可能性,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再次遇到,我至少不会毫无还手之力。

很可笑的想法,但我很认真。

……

新的一天。

我依然平淡地过着。

我相信我已经淡忘了诸葛靓,淡忘了这一切。

直到我收到一封信。

五二寄来的。

里面是一份病历。

……

很长一段时间,我认为自己没有朋友的原因是因为自己太过优秀。

常年阴盛阳衰的环境,使得班级成绩前列几乎出现不了男生的名字。

我是个例外。

我几乎是以不屈不挠的姿态与之周旋的。

和这些女生争夺第一。

成为老师表扬的对象。

并为此沾沾自喜。

但是我没有朋友。

一直都没有。

当班里的男生们频繁进出网吧,嘴里滔滔不绝聊着“魔兽”“传奇”的时候,我选择蹲在角落默默看天。

没有人愿意主动找我,我也不知该怎么和别人打招呼。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初中。

这一年我生了一场大病。

病得很严重,口不能言,手不能写,路不能走,吃饭要人喂,上厕所要人扶。

但是其实也不严重,因为同一个医院里,比我更惨的比比皆是。

这里是全国最大的儿童医院。

我所在的这一层,都是我这种症状。

这种病,学名“共济失调”。

简单来说,我失去了平衡性。

舌头不能平衡,所以导致吐字不清,手臂不能平衡,所以不能写字吃饭,腿脚不能平衡,所以无法站立。

一个病房里的,有一个叫婴儿肥大板牙的挺可爱的姑娘,脑膜炎,本来已经治好出院了,没想到复发了,据说是后遗症。

然后,就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了。

她会突然大吵大闹,对父母直呼其名。

她会突然开始跳舞,温柔得像个天使。

她突然潸然泪下,大骂自己是个废物。

她无法自控,我非常暴躁。

暴躁的原因有三个——

第一,心情不好。

第二,用药副作用。

第三,我本来就这样。

长期缺乏正常交流,就是这样。

孤僻,冷漠,暴躁。

所以我们不可避免地冲突了。

冲突以后就是再也不见。

这个姑娘,叫诸葛靓。

那一年她看起来比我还小,小小的婴儿肥,大板牙,粉红色衣服,两条小辫子。

我都快要忘了这回事了。

如果不是五二寄给我的这份资料上,明明白白写着我生病那年的病房号码和一个病房病友的名字,我几乎就想不起来那个小女孩了。

那个病房只有我和诸葛靓两个人。

我们不能看电视,不能看书,不能玩游戏,不能做任何脑力运动。

每天中午十二点开始的吊瓶让我一觉睡到下午六点。

药品副作用让我很能吃,于是发胖。

用了大半年时间才瘦下来。

非常可怕。

非常神秘。

随后我进入初中。

开始交朋友,变得活跃,青春飞扬。

如果不是经历不能说话的那段日子,我可能不会变得现在这样。

而那个小姑娘,则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一点消失在记忆里。

我记得做腰穿被抽取脑脊液的僵硬。

我记得第一次用留置针的惊讶和好奇。

我记得第一次进高压氧舱的紧张和耳痛。

我记得在中频电疗仪下的颤抖和吐字不清。

我还记得一勺子盖在脑门上的尴尬。

我记得妈妈的泪水。

我记得爸爸的沉默。

爸爸赶到医院的时候,我已经没办法清晰地喊他“爸爸”了。

妈妈的生日是在医院度过的,那一天我开始好转,可以自己吃饭。

我至今还记得出院那天,我高喊着自己重生了。

重生了。

丢弃过往。

重新开始。

可我依然记得那个站不起来的孩子和他疯掉的母亲。

记得那些麻木的眼神。

但我不再记得那个小姑娘。

那个和我一个病房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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