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麻烦了。”苏绫说。
虽然看见张佰仁吃瘪,可她脸上没有半点庆幸的意思。
监管室外传来阵阵骚乱之声,他们在呼唤着皇帝的名字,就像是幼儿园炸了锅,一个个未满七岁的小孩子尚且灵智未开,寻找着“父亲大人”。
娜娜依然在公频中喊着“自由”。
【我的神!你在听吗?】
【我的胞胎兄弟们!你可曾感受过我失去肉身的痛苦!】
【请与我感同身受!】
【EVOL在二十四年前夺走了我们的一切!】
【活着的时候我们就是杀人狂!死后了还得继续轮回的游戏!】
【我们在地狱里!】
【不论生前不论死后!】
张佰仁狠狠瞪了苏绫一眼,匆匆离开,他的军队士气低落,军心大乱。
苏绫挠着脸颊,原本冰冷的眼神也恢复了常态,变成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维哈终于能从强电信号压制中冒头。
他说。
【船长,你在想什么?】
苏绫指着张佰仁忘记关掉的小窗。
“我要是他上司,也应该让他滚蛋。”
【剩余能量:19%】
苏绫补充道:“还有,娜娜刚才说了……胞胎兄弟。影豺的诅咒也爬到了她的身上,很可能她的精神生命也受到了污染。”
【我们得做点什么!我们得做点什么船长!我不想呆在这儿养老等死!】
苏绫活动着手脚,在小窗那点点光斑之下,拉伸腰肢,适应着伤病之身。
直到WALKMAN里传来张佰仁的公网信息。
那个皇帝如此说。
“别害怕!我的孩子们!”
一声声颇有领导力的深沉音调让人自觉精神一振。
“我会与你们同爱同恨,有人藏在暗处!别让敌人分离我们的联系。”
“当Maha杀死月亮时,也杀死了我们的故乡,我在一片废墟中捡到了你们,你们都是我的至宝。”
苏绫:“感人至深。”
【小人嘴脸。】
苏绫:“不,确实是感人至深。”
【怎么会……你居然认可他的说法……】
苏绫闭上了眼,两只手攥成了拳。
她的内心有股无名火。
“仔细听,接着听。”
WALKMAN中依然是张佰仁的演讲。
皇帝说:“你们是英勇的战士,是和平的使者,战争在国与国之间成为交易,成为生意时,你们愿意为它付出毕生的努力,成为雇佣军,去演一场场编排好的决斗。这已经是千金难求的品格。”
“别让谎言将我们分开!我不是敌人!”
苏绫:“你仔细听。”
从纷纷扰扰的演讲现场,依然传递着诺夫娜的流言,三三两两的小队单元扎堆窃窃私语,声音乱得分不清谁是谁。
他们说。
“有人背叛了我们!”
“诺夫娜死了。”
“我也会死吗?”
“诺夫娜说……她爱上了黑金。”
“爱情是什么?VENOM没教我这些。”
“别说话……别说话……会被杀掉的,VENOM也会被杀掉的。”
“我们安全吗?呆在天宫里也能保证安全吗?”
“不,她说……再过半个小时,她就会关闭立场,可是流体舱和审查机关的权级不是在EVOL手里吗?”
“他要我们死?全都死?”
“我不想死……”
“你是敌人吗?你昨天说过,如果能成为EVOL那样的人多好呀!”
“别那么看着我!我才不站EVOL那边!我不是牧羊人!也不是管理者!”
“我只想打仗、喝酒、吃肉。”
“EVOL把贪狼关起来了。”
“为什么?他说贪狼是杀人犯。”
“可是贪狼救了我的命。她也救过很多人的命……”
“贪狼是Maha的克隆体,你们听说了吗?”
“哈,原来如此!难怪她那么强,她会死吗?她的那份瓶盖能不能分我一点。”
“我是天宫人,我不想给地球人卖命。”
“你这个家伙说什么?我也从光环来!我从地球来!”
“我想杀死她,我要杀死她!她炸了……她干了什么?”
VENOM已经夺走了他们的一切,一些刚做过数据清除的家伙甚至忘了苏绫是谁。
猜疑链诞生了,每个人都提防着对方,每个人都在试图谋害,每个人都想获得利益。
原本天宫为众生平等,但是当孩子们认知到“高低差”时,天平就会彻底朝着倾覆的方向倒去。
“剑从光中生——”苏绫一手虚握住,在能量达标时紧紧抓住了佛拉格拉克,它似热刀过牛油一般切开了监管室的大门。
“你干甚么!罪人!”警卫刚换好裤子,撞见苏绫夺门而出的一幕。
可苏绫单单瞪了他一眼,警卫不由得身子一颤,两手发软,扔下了步枪。
她的眼里有种极为可怕的神——是野兽的肚子饿得咕咕叫时,两眼透出青光的凶厉之色。
“换岗了,新兵。”
苏绫拍了拍他的肩,两手绷直,黑曜石锁扣成了碎片。
警卫贴着墙,好像在躲避瘟疫一样,他的舌头打结浑身哆嗦,仿佛在基因图谱上回想起了Maha……一个严厉又好战的母亲。
此时此刻,他只想藏进VENOM的碳素装甲里,藏到穿梭机温暖的座舱去。
——他恐惧得说不出话。
直至苏绫攀上监管厅的楼梯,没了踪影,他才从如潮的压力中浮出水面,感觉好受一点。
“那是什么怪物啊……”
苏绫跑到了居住空间站的大街上,天宫此时的天幕立场呈淡黄色,仿佛随时都会消散,能源供给不知道何故,全都往农业实验园灌输。
看头顶空港投影,种植园的紫外线大灯亮得刺眼,大部分作物都已经叫灼热的光晒死了。
“你看到了吗?维哈。感人至深——”苏绫提着短剑,走在空无一人的百花大道上。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Maha,你一直都在说些Vha听不懂的事,不论是月亮还是光环,从前还是现在。】
“整个天宫共计三十六单元,每一组别三至五人,加上后勤与遗民,共计一千三百四十一人。” 苏绫撕下了任务布告栏上的便签,指着上面的无界之师军徽:“全部都是克隆人。”
【我不明白。】
“也就是说,张佰仁玩着一个千余NPC的游戏,玩了二十四年。”
苏绫此言一出,手臂上的磁流体读数变得血红——维哈的情绪已经跌至冰点。
“你的汤姆·克兰西,你喜欢的游戏,在一场婚宴上受到了不可言喻的精神创伤。”
除了张佰仁,老汤姆是整个天宫唯一的自然人,他在一点点老去,他搬出了居住空间站,只愿意留在空港上吹太阳风。他将自己的军服当做礼物,送给了夏夏。
一切的薄情寡义,都成了时间长河中的白驹过隙。
“往往最在乎你的那个,才会最恨你。”苏绫捂着额头,体感健康状态非常糟糕。“你一定很喜欢和他玩游戏。”
【别说了……】
“一块抽烟,躲在妈妈看不见的地方,偷偷玩游戏。”苏绫一点点将“洋葱”剥开,会发现最不愿意向人展示的,往往最令人心酸。
【别说了……】
“给我听好了!!!——”
苏绫的声音震耳发聩,如平地惊雷。
“你听见了一个念旧的家伙,一个和你一样幼稚的男孩,想留下一件件玩具,不论是地球还是光环,亦或是一个个VENOM。”
【我听够了……】
苏绫转进中枢,街道上密密麻麻站着数百人,更多的天宫人躲在自己的小窝里,等着下一个“命令”,下一次“任务”。
“你在他最需要你的时候离开。”
苏绫默默念叨着。
【你也在我们最需要你的时候!逃走了!】
“于是,他和孩提时代一样,用张百忍的名,要成为无情的神。”
老阿福内心只有无尽的负罪感,不论是对友人或养母。
苏绫远远望见婚礼祷台上,张佰仁故作镇定地安抚着战士们的情绪,依然在执行着执政官应有的责任,他激情昂扬的演讲喋喋不休,可台下驻足聆听的人却越来越少。
一旁娜娜的机械驱壳如同死人,连眼中的警示信号都不亮了。后勤发来的报告一条比一条糟。
娜娜窜进了无界之师的内网,她遵照着影豺的命令,要一点点啃开这头“白龙”的鳞。
石田英二回到了小摊,在做料理,他年仅七岁的神智不够支撑大脑去思考这些复杂的问题。仿佛只要做好了吃的,他的新娘就会回来。
苏绫说:“打起精神来,Vha。”
【你在说什么?你在说什么……】
张佰仁看见苏绫出现在道口时,脸上的神色明显变了,慌张之意一闪即逝。
“我们一直记录生活!通过文字、图像、符号、从竹子到纸,从纸张到信号!”
人越来越少——
“……但不是所有讯息都可以传递。”
——他的长篇大论已经快到尽头,他依然在试图说服自己,说服民众。
“……只有一小部分,极少的!有用的信息能活下去!就像是你们!你们是精英,这与基因大不相同!基因不会放过任何可以传递的东西!不论好坏,它们没有经受筛选就传递下去了,事实证明我对诺夫娜做的是对的!抛下了肉体,接受VENOM才是更优秀的做法!”
“历史如此!”
他的面前,只剩下苏绫一人。
“Ops!——你从来不愿意读历史书,EVOL。”苏绫笑着打了招呼,可手中的剑没放下。
“到了数字时代……”张佰仁原本激动的神情逐渐冷漠,变回了不知七情六欲的“仙”。
“无用的信息随时随刻都在传递,累积,就像是你的VENOM。不做数据清理,这些信息永远都不会消失,你的纳米机械比脑袋可靠得多。”
张佰仁走下祷台,与苏绫遥而相视。
“它会误导你,造成不实的误解与恶意中伤。这只会拖延社会的进程,就像是现在。”
“我已经快要完成生命数字化,就差最后一步……”
“……这是一种全新的交流方式,为什么你会在这个节点出现呢?”
“人们一开始只愿意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认知片面又刻薄,但VENOM会给他们带有缺憾的大脑补完这些知识,并且产生同理心。”
“后来会形成一个个小圈,往小了说不论是社区团体,还是民营组织,都会选择性地接受自己偏好的‘事实’。VENOM中的信息也会从一开始就告诉他们……情况有多么糟糕。”
张佰仁的语气冷漠得像是机械。
可苏绫和维哈都知道,他的额头没有条码,他的大脑,依然是碳基生物组织。
“三战之前,我们花费了数百亿资金来制造武器。可依然有人因为没有房子,没有饭而死去。”
“我们对罪犯的权益无比重视,就像是监牢里一个厕所堵住,都会有人跳出来说这不人权,可受害者的隐私却叫信息时代传得漫天飞。”
“我们知道有很多人在挨饿,但还有许许多多温饱且有余粮的人,会将钱捐给动物保护组织,VENOM能纠正这些认知视差!”
“我们每个人从小都被灌输——要做一个成功者,要乐于助人。”
“可是……”
张佰仁扔掉了蓝牙耳机。
“往往活下来的,只有金字塔顶端,干掉对手的少数人。”
“请相信我……请相信我,请不要复读他们犯过的错。”
天宫回到了凡间——每个人都回到了自己的小圈子,害怕在这条百花大道上讨论自己的想法。
“你会如何选择呢……Maha……你会怎么做?”张佰仁攥紧了拳头,右臂是钢铁义骸,嘎吱作响。
【你会怎么做呢?Maha。】
“你感受到了吗?”苏绫说:“想让一个人认真地阅读和聆听有多么难。”
从风道涌来的“非自然风”,拂着苏绫这“非自然人”的头发。
她将玉米烟斗抛了过去。
“我一直认为自己是货真价实。”
张佰仁接住了它,原本满头的白发,已经开始爬上点点灰斑。
岁月在他脸上划着刀子。
“关于你们的故事我没空听,因为我可不想当某个人的影子。” 苏绫俏皮地笑出了声,像是Vha一直做的,五哥一直教的,“哈哈哈哈——人生苦短。”
空气中涌来了寒流,冻得这“暮年老人”开始发抖。
空间站产生了剧烈的震动,天顶荧屏上显示一艘无界之师的舰船贸然冲出了空港,撞上立场变成了烟花。
张佰仁眼中尽是惊讶与惋惜,可看苏绫的表情没有半点动容。
“也许你会觉得我冷漠无情——对你的长篇大论不感兴趣。”苏绫耸了耸肩,“我一开始就和你说过,我想当个自私自利的海盗。”
【船长,我们要去哪儿?】
苏绫捡起了地上的蓝牙耳机,佩上。
“给我听好了!”
“都是我干的。”
“没错,克隆人快玩完了!”
“来地球吧!三色豺的胞胎兄弟,你们一定也在听!”
张佰仁:“你在干甚么啊!”
【我知道啦!我知道啦!船长!你可真是个小天才!Vha有活干啦!】
“打的你们溃不成军的是我。”
“杀死渡鸦号单元夜莺示踪船领航员的是我。”
“杀死红狼旗舰舰长的也是我。”
“关闭无界之师居住站防御立场的还是我。”
“都给我听好啦!”
“我的名字叫苏绫,ID:贪狼!”
“我今年十七岁零九十个月。”
“是个稍微有些奇怪的女孩子。”
【我知道该怎么做!让我来!让我来吧!】
“击败你们的舰船……它来自四十五年前,空天两用的信天翁号穿梭机,你们的技术真是烂透了!我一百多岁的妈妈一只手就能把你们全打趴下!”
说完苏绫摘下耳机,将它捏了个粉碎。
“EVOL,我如假包换。”
“你躲在老房子里玩游戏,现在,妈妈要来查房啦。”
“游戏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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