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三月，春水携烟柳荡漾。
来了这西湖，看打斗毕竟是少数人的乐趣，美景才是他们的主要目的，尝游过了春日无甚乐趣的断桥残雪，驻足平湖秋月，自然也会看那荷花游鱼，过了南屏晚钟，即使不能看看雷锋夕照，这雷峰塔也是个去处。不过现在，这雷峰塔却去不得了，因为这地儿被人“包”下来了。
说也奇怪，这西湖人人都来得，人人都游得，想去这雷峰塔看看却也不行了？
有人上千询问守塔人，才知这里来了些大人物，至于是谁人，来作甚，一概一问三不知。
远方游客都是郁郁而去，不过远远看一些也算了了心愿，后被其他美景景致吸引过去，烦闷之情倒是也少了些。
但不乏眼尖之人，还是看到了那沿岸垂柳连续跳跃的灰影，仔细辨认，便能知道那是个人。当即被此人轻功之高明，和此人能入塔欣赏美景而感到羡慕。
这人正是那抠脚大汉，他是径直跃到的塔顶。
塔顶一中年男人独坐，其慈眉善目，见抠脚大汉到来，放下了手中的青花瓷茶杯，起身微笑视之。
抠脚大汉踩踏在瓦片之上，缓缓向中年男人走去，脚步并不轻盈，却没有踩踏出任何声音。在他的脸上，看不到笑容，只有凝重。
“莫庄主，你也来看他们的比斗。”
“是。”
这中年男人正是那青剑山庄庄主莫长空！青剑山庄人不多，事务都有下人打理，所以他一早就到了这雷峰塔看这场自己的女婿和那凶狠和尚的打斗了。
莫长空显然与这抠脚大汉认识，邀其进塔饮茶，也没见拒绝。
坐定，莫长空不说话，抠脚大汉也没说话，他似乎想说什么，但终是忍住了，只端坐着，与之前那抠脚的架势截然不同。
楼下有人适时送上茶具与沸水，莫长空就开始沏茶，动作缓慢却精准，一切都很有将就，时间长了些，但抠脚大汉依然不着急。
“都是江湖后起之秀，又是在我杭州地界，自然是要好好看看的，”莫长空呵呵笑着，将茶水推给抠脚大汉，“年龄大了，又没甚牵挂，唯有武道一途还有些钻研的想法，后辈人才无数，近年来涌现的如三煞、白风、卫天青、孙正之流，具是天资之辈，武功高强不说，对武道也有独到见解，看看确是有好处的。”
“像莫云那般？”抠脚大汉提到了这个和莫长空有莫大关系的人。
“虽这般说有些不该，”莫长空沉默了一下，才道，“但我四弟之子虽聪慧过人，却不走正道，与这些人，是没法比的。”
沉默。
抠脚大汉没有动杯，只盯着杯中缓缓飘动的茶叶，还有那袅绕的青烟，仿佛是那甘甜中带些苦涩的香气让他沉默良久。
莫长空也不说什么，只缓缓地饮着茶。
终于，抠脚大汉端起了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再缓缓将杯放下。
“茶是好茶，可惜放的时间太久了些，味道变了。”
“焕之兄说得是，这茶得趁热喝才是，茎肉被破坏了，味道也就变了。”
被提到名字，抠脚大汉眯起眼睛，沉声问道：“既然要看，为何不直接过去看？”
“名是拖身之罪，我若在那里，必然引起骚乱，恐他们便不会那般自在了。在这也看得清，在此处看也好。”
抠脚大汉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想必他也没想到，莫长空的武功已到了这般境界，竟能在这雷峰塔之上，便可将这场精细切快速的比斗看清，实在可怕！
“你知我来这不是为这，”抠脚大汉沉声道，“我已知晓了白风的真实身份。”
白风的真实身份，便是大名刀客杨清风，便是莫长空的女儿莫先唤的女儿的夫婿！
抠脚大汉虽话没说完，但却已是意有所指。
“此事本不该是多大的秘密，我已年迈，虽无法忘却，却也能继续生活，但他不能。”莫长空罕见地眉头紧锁，“焕之兄，我希望你不要将这件事说出去。”
“我自然不会说出去，但我想问你些事。”
“何事？”
“他在狂刀门遇害，你去了何处？”
“我去寻那杀孙三爷的黑衣人去了。”
莫长空叹息一声，说出了那日之事。
原是那日黑衣人割下孙坤头颅之后，他便前去追。但那时是夜间，虽有月光，又有白雪辉映，但那人轻功极其高明，莫长空足足追了两个钟头才发现对方踪迹。交手过后，竟发现自己实力竟不如对方，在打斗中不断分辨对方的招式来路，却根本摸不着头脑。
“若不是对方无意伤我，我那日便不会只是轻伤，”莫长空面色凝重，显然那日的苦战到现在他依然历历在目，“之后回转过去，才知道风儿他们出了大事，出城寻找时，已找不到他们的踪影。”说完，莫长空发出了长长的叹息。
“那我问你，他被通缉，以你的能力，不可能不能与狂刀门达成和解，你那时又在做什么？”抠脚大汉再问。
“焕之兄，我是青剑山庄庄主。”莫长空再度叹息，“风儿杀孙能之时在场之人众多，我如何去说？青剑山庄一向秉持正道，我相信这其中之事是风儿冤屈，所以我才一直在寻找那个黑衣人，以及那晚的真相，只为还他们一个青白。”
“呵，呵呵呵——”
“好一个正道，好一个青白！”
抠脚大汉突然双拳砸在石桌上，厉声喝道：“这些东西有用吗？若不是你的这些所谓的正道，所谓的青白，她又怎么会死？！”
“张焕之！”莫长空声音已加重，显然是不让对方继续说下去了。他此时盯着抠脚大汉，终于叫出了他的名字。
原来这抠脚大汉就是曾救人无数，鼎鼎大名的云游侠客张焕之，但在七八年前却渐渐销声匿迹，最后已没多少人识得。想不到，竟是成了个整日无所事事的抠脚大汉。
“呵呵呵呵，你凭什么不让我提？我就说过，是报复，你不信，”张焕之抬头和莫长空对视，冷笑道，“结果她被害了，接着是你的女儿，还牵连了杨家一家，然后又是他在狂刀门遭陷害。你告诉我，你凭什么不把这件事告诉他？！”
莫长空尽管在强忍，却还是止不住那微微颤抖的手。终于，他长吐了口其，沉声道，“我很感激你这些年来一直的追查，但这件事是我的家事，我自己会查下去，不管结果如何，那都是我的选择！”
“好！你就继续走你的正道！”
“总有一天，你身边的人都全会因你那可笑的坚持而死！”
张焕之冷哼一声，拂袖而起，踏空而去。
在人前一向地位超然的莫长空呆坐原地，双手扶额，面色憔悴，眼神空洞，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疲态。
“可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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