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声一出,便延绵不绝,在这夜空之下,雪地之上,向官道两侧的夜幕中飘去。
这赵足令的箫声当中,便如那悲苦之人在哭诉衷肠,蕴含着无尽的悲伤。
不知道他是知道杨清风的往事,那是他本就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他的左手袖子,在悠悠晃动,他的双眉,早已拧在了一起,昭示着他确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雪花摇曳,仿佛也在述说着他的故事。
这世上,有人知道一只手能吹箫,但恐怕没有几个人能想到,竟会有人能只手吹箫,到达这般境界。这得花费多少年光阴,才能单手吹箫,又是得多少年光阴,多么耐得住寂寞,才能将它吹得如此之好。
在箫声刚起之时,杨清风也是一下被带入其中,悲从中来,无法自拔。站在原地,想起了不久之前,那回忆中的恬静安详之地,竟然是在短短一夜间,便被血腥覆盖,再无往日光景,那熟悉的人,熟悉的事,竟是再也回想不起曾经的模样,只有无尽的哀伤,无奈,与悔恨。
这悔恨,跟随着时间发酵,慢慢转变成了仇恨。
杨清风的双瞳,渐渐的覆盖上了一层血色,猩红的双眼不是唯一,风雪吹过,将他散乱的头发吹开,只见他牙关紧要,面色凶厉异常,似那择人而噬的荒古凶兽,让人不寒而栗。
小果突然见他这模样,吓得直接跌坐到马车上,仿佛杨清风要吃了他一般,浑身发抖,恐惧感已经将他完全占据,再也不敢看一眼,立马爬进车舆中去。
赵足令依然在吹着箫,并无任何多余的动作,他眉眼中虽然含着哀伤,但双眼却是紧紧地盯着杨清风,是要将杨清风看穿。
没有人能想到,杨清风竟会变成这幅模样,小果想不到,赵足令也想不到。
杨清风当然也是没有想到的。
他的脑海中,还有仅存的一丝理智在挣扎,但绝大部分已被回忆占满,痛苦和愤怒在他的脸上表现得淋漓尽致,那丝理智,仿佛是那一吹就散的蒲公英,是那么的弱不经风。
“杀!”
理智被抹杀,他一声怒吼而出,便是快速回头,血红的双眼中,映出一把刀。
正是身后的那把刀。
那把他亲自插入雪地的刀。
那把他有着复杂感情的刀。
那把不能用的刀。
刀入眼,他右脚用力一踏,借力便是向那边高高跃去。
现在的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
杀光!
杀尽!
将所有入眼的活物,统统斩杀!
用这把祖传的诅咒之刀,将这些该杀之人,全部斩杀!
愤怒已经变为他的所有,正如十几天之前一般。
他已化身厉鬼——那寻仇的厉鬼。
赵足令差点停止箫声,他着实没有想到,杨清风竟然会变成这样,这已是出乎他的预料,他很清楚,这箫声,只对经历过人世间极悲苦之事之人,才会有乱心智的作用,然而,杨清风这样,却是让他始料未及。
他不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只是,对杨清风,这不是他的本意。
他本想收手。
他本该早点收手。
他本该已经收手。
但他却没有收手。
他还在看。
他想看。
他要看。
杨清风到底会怎么样。
因为他想知道,杨清风到底能不能走出这心中魔障,能不能办成他想要他做的事情。
杨清风瞬息之间,便是跃至长刀之前,在长刀面前,那丝被抹杀的理智,再次出现。
“不!不能杀!”
“杀了他!”
“不!不能杀!”
“杀了他!”
“杀了他们!”
“杀了所有人!”
“不!”
“不能杀!”
“绝不能杀!”
突然,箫声变得激荡起来,那丝理智再一次被抹杀。
“不……”
“杀!”
“我要杀!”
“杀光所有!”
愤怒与杀戮之心将他的全部占据,再无其他。
心中只有一个字——杀!
望着眼前那柄长刀,他嘴角浮起一抹笑意,诡异的笑意。
仿佛将这把刀握在手中,便可做到任何事,任何不可能的事。
包括杀光所有人!
“来!”
“来吧,拿起它,你就能做到任何事。”
“杀!”
“将他们都杀光!”
“报仇!”
“是他们!就是他们!”
他怒吼一声:“杀!”
于是,他伸出了手,向着那把刀。
那把能让他做到任何事的刀。
终于,在赵足令的注视之下,杨清风缓缓伸出的右手,触碰到了刀柄。
突然!
他的右手如遭电击,紧接着浑身一颤,便是定立不动了。
赵足令见到此景,心中微惊,但心中那高悬的担子也终于是放下,不过,他口中的箫音依然不减,双目依然紧盯着杨清风。
杨清风猛地将头一晃,右手缓缓地抬起,愤怒地转身回去,瞪着赵足令道:“为何要逼我!”
赵足令笑着,缓缓地将那管青白玉箫放下,徐徐地说:“因为,我想知道你到底是一个样什么人。”
这理由已足够。
他已是办到。
杨清风知晓,便不再说话,调整了一下呼吸之后,他微微飘扬的长发,也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他心中也在思忖着:“之前便着了一次道,这次本已足够小心,却没想到他只手吹箫,也能将箫声吹得如此摄人心魄,简直可怕!一定得快!不能再给他机会吹箫了,但待会一定得更加小心才是。”
想着,他便直接提气朝着赵足令奔袭而去。
这人要杀小果,他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恩怨,所以只想救人,没想杀人,但这人却是一逼再逼,根本不给他退路。
“这赵足令先前以箫声将孙老大等人尽数杀死,剩下一个孙九,本就是在嫁祸于我,虽然孙九孙老大一行人本就是来杀我的,但其心依然可诛!”
“这一次又是勾起我心中往事,绝对有着某些原因。上一次他箫声中含着内劲,这一次却是单纯的吹箫,防不胜防,是以才中了他的招,不过,只怕是没有下一次了!”
“待我先将他擒住,再逼问不迟。”
杨清风一边在心中计较着,一边展开身法袭去。
赵足令也是胆大,见杨清风向自己袭来,也是一动不动。
这一动不动,实在是高。
只因他不知道杨清风会如何出招,便不敢乱动。
他不动,杨清风也不敢胡乱出招。
但他终究是算错了一件事,杨清风并未有他想得那么多。
他不动,杨清风也就不耍虚招。
直接在七尺之外,便双脚用力在雪地上一蹬,身体如离弦之箭,右拳捏得脆响,向赵足令当胸击去。
这一招,实在是太简单了些,就是个江湖角子都能看得出来,根本无半点花招,只需将身子向侧边移三尺便可完美避开。
但赵足令不敢避开,或者说,他不能避开。
太快了。
杨清风的这一击,虽无任何花招,但实在是快得出奇,那一蹬之下,脚底的泥地竟是已有两大个深陷的脚印。
而且,最可怕的一点就是,这一招实在是太简单了。
简单到赵足令认为不会如此简单。
高手过招,时常会想很多,但有时候,却是想得太多。
所以他更不敢随便移开,尽管他是追风神腿赵足令,也不敢!
他明白,要在极短时间移开,必须提大量的气,之后,气短,怕是正中下怀,再无力还击。
杨清风这招长虹贯日,求力,求快。
但唯独,不求变!
他只求以力破局,一力降十会!
他只求以速破局,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来得好!”
这一招,着实当得称赞。
赵足令虽然不会移开,但却并未坐以待毙。
只见杨清风这刺破风声的一拳,在将中他胸口之时,他便提气将手中的长箫以急速向杨清风的右拳点去。
赵足令不准备躲,早已在杨清风的算计之中。
但他却没有想到,赵足令竟然会将手上那管玉箫与他相拼,他看得出,那管青白玉箫,被赵足令视若生命,就像是他身后静静矗立着的长刀一般,但这箫不同,明显不是武器,他着实没想到,赵足令竟会是用来当作武器。
既然赵足令如此,他便不再多想。
力道不减,爆烈击去。
一切不过瞬息之间,拳箫便已交击在一起。
“波”的一声过后,赵足令便已向后滑去,而杨清风,也被震得一个踉跄。
滑退期间,赵足令行起了那怪异的醉梅行,瞬息之间,他便到了三丈之外,一路上,梅花朵朵,争相怒放。
身上被浑厚的内力反震,杨清风也是颇为惊讶,他真没想到,赵足令会全力出手。
而他也知道,他之前想错了。
赵足令的这一下,确实是用了全力。
但他,是将杨清风力道全部自玉箫引入握箫的手中,再一拼了一番,然后反震回去。
玉箫从出手之时,便以注定不是作为武器,而是作为一个媒介。
他更是看出来了,赵足令怕玉箫经不起太多力道传引,是以只将少部分力道震回,而绝大部分,都被他后滑过程中以醉梅行卸到地上,两人竟是都没有受什么伤。
高明!
着实高明!
杨清风并不准备停留,再次提气向赵足令袭去。
谁知,赵足令却叫停了他:“停!不打了!”
杨清风在地上滑行了两步,便是停了下来,他却并未懂赵足令是什么意思。
“你姓杨,如果我刚刚没有看错,你便是大明刀客吧?”赵足令将手中的玉箫别入腰带处,沉声问道。
突然听他提起这个名字,杨清风也是微惊,没想到,这人竟然能看得出来。
杨清风死死地盯着赵足令,眼中杀意渐浓,只要赵足令敢说出一些与那事有关的话,今日便是不能走了。
“不说话,那我便当你是了,”见杨清风不说话,赵足令便将独臂背到身后说,“今日我赵足令便卖你一个人情,让你把这娃娃带走,但若是他以后离开了你,我便要杀了他。”
杨清风还是不说话,他又再次当杨清风答应了。
其实这话,答不答应,都没有任何区别。
他转头去对马车说:“臭……小子,今日我卖他一个人情,他是能保你平安,但他若是不再,我便还会再来找你,你给我等着!”
说完,他再次踏起了那梅花步,断臂处青袖飞舞,随他向黑夜中行去。
雪夜之下,有一连串的梅花印,向杨清风看不到的地方,延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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