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扬州城有些奇怪。
太热闹了，甚至可以说这热闹得过分了些。且不说这细雨有无影响，已是午夜，街上竟还有许多行人。
王檀清楚地记得，他来的那晚，这个时间，街上除了从歌舞坊出来的人外，根本就没有其他人。今日却不一样，街面上或停或走的，有许多不是本地人的装作，且有一件事奇怪——大多都带着武器。
若是白日，这样并不足以引起王檀的注意，但这是午夜！
这些人当中，绝大多数是江湖人士，武功虽不高，但他们的出现却显然不正常。王檀紧随着萍儿轻快的步伐，在街上穿行着。却发现这些人像是对萍儿关注得很，他们出了小莲楼后，一路都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
走在前头的萍儿根本不敢正眼看这些一个个面色严肃，刀剑随身的江湖人，只得低着头加快了前行的速度。
“看来红莲真是个好东西啊，这么多人都想要。”
王檀看出萍儿有所惧怕，提了下气，快步追到和萍儿走到了一起，低声道：“萍儿姑娘，无需担心，我在。”
萍儿感受到身旁王檀高大威武的气息，顿时安心不少。
“王公子，走这边，过这巷道就到了。”
说着，萍儿带着王檀转进了一个漆黑的巷道。
刚一走进去，王檀就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里地面阴暗潮湿，霉味与腐味从角落传出，且极其狭小，仅够两人排着通过，给人一种窒息之感。
“王公子，这儿环境不好，还请忍一下，过了就好了。”
都说这扬州城堪比帝都，却也有这种脏乱的巷道，每一件光鲜亮丽的外衣之下，可能都藏着不为人知的肮脏。
虽然王檀没看见，但从萍儿的声音中，明显能听出萍儿说这话的时候是很不好意思的，于是他呵呵笑道：“这有什么，你那是没去过我的居所，比这还不堪呢。”
萍儿知道这绝对是不可能的，王檀每一次的言行举止，都在为他身份不凡做着证明，但萍儿还是为王檀的细心而心中一暖，感激不已。
“王公子，到了。”
巷道尽头，空气变得清新了许多，也终于是出现了一丝光亮。
这尽头转拐处，是一处小院落，只有两间偏房和一间伙房，连正厅都没有，不过若是萍儿家条件好，也不至于去给人家做婢女了。院落内只有一间偏房亮着，像是听到声响，门咯吱一下就开了，从门后立马就走出一个人来。
“王公子，这是我妹妹小芸。”
“王公子，姐姐。”
出门来的是个比萍儿稍小些的小姑娘，虽不是花容月貌，却也眉清目秀，衣着是洗得干干净净的朴实麻衣，模样乖巧，很惹人喜爱。打过招呼，便进得屋内，屋内家具摆设极其简单，也没其他人。萍儿一说，才知道两姐妹家人早已不在，二人是相依为命多年。
王檀仔细回想，他都没帮过二人，又是怎谈感谢呢？
刚坐下没说得两句，去抬蘑菇汤的两姐妹进来，突然就一下跪下。王檀惊得一下站起，连忙上前去扶：“萍儿姑娘，你们这是何意，快快起来，这样实在让王檀不能自处啊！”
“王公子，请你来，是为了感谢你今早救了小芸和凤娇姐的，如果不是你出手，她俩只怕已经受伤了。”
“是啊，王公子，如果不是王公子仗义出手，小芸和凤娇姐都已经挨了打了，”小芸真切地看着王檀，感激道，“小芸出身贫贱，受伤不要紧，但自小凤娇姐就对我陈家姐妹有恩，要是为了维护我，她真挨了打，小芸就真是犯了大错，死也不会原谅自己。”
这稍显稚嫩的脸上，满怀真切的感激，王檀终于是认出了小芸就是今早在门口被那泼皮张公子欺负的迎客丫头，他连忙要将二人扶起，笑道：“原来是这事，我生平最恨的就是那些欺负女人的人，也算是为了心念通顺，你们千万不要放在心上。”但这番话说完，二人却是还未起来。
“王公子，其实我们姐妹还有一事求你，”萍儿跪着，眼神坚决，“虽然相识未久，提出请求很无理，但是我们姐妹已别无他法，只能厚着脸皮求你了。”
“你们先起来，我答应你们，只要是不违背我人生信条的，我都会全力去做，我做不到的，也会托人去做。”
“帮帮慕音姐姐！”
两人才站起来，就异口同声地说了出来，小芸还将手中的花菇汤递了过来。
“小莲楼真好啊，”王檀微微一笑，感概道，“这般仙府之地，若是能长久待下去，就真的太好了。”
“我答应你们，但我想向你们问一件事。小莲楼中院扫地的仆人，是一直在小莲楼的吗？”
这话一问出，陈萍儿和陈小芸立马陷入了沉默。
这个问题，很敏感，慕音带杨清风回来的那日，她们都有在场，也是被吓得不轻，现在王檀提起那人，实在叫她们不知道该不该讲，因为那毕竟是小莲楼众所周知却又不能外传的秘密。
见两姐妹面露难色，王檀立马说出了其中缘由，“是这样的……”
“一见到此人，我就回想起我这个一起被悬赏的旧友……”王檀怅然若失，“如果不方便，那我就不多问，还是尝尝萍儿姑娘的花菇汤才是正事。”
听完王檀将旧事提出，两人具是吃惊不已，对视一眼之后，萍儿才说：“原来是王公子的挚友，我们还以为是王公子的仇人，所以一时间没有敢说出来。那人确实是你们出事之后几天到的。”她们都没想到，那扫地的叫花子，竟然这么厉害，还有这样的往事，简直不可思议。
王檀点了点头，接过陈小芸手中的花菇汤，直接一口把这带着滚热泪水还冒着些白烟的花菇汤喝了个干净。
“真好喝啊！”王檀闭上了双眼，似在享受，双目中的泪水却止不住地滑落下来。
听闻这话，姐妹俩立马笑颜如花。这花菇很是值钱，一锅花菇汤所要的花菇，足够她们姐妹俩生活几个月了，但为了慕音姐姐，值了。
“哐当。”
王檀双目一凝，悄声放下了茶杯，并示意姐妹二人别出声，随后笑道：“这个时间还在屋顶淋雨赏月，各位真是好兴致，在下佩服，佩服。”
萍儿和小芸不知道是什么回事，只能是听王檀的一言不发。不过片刻，便有几个物体落地的声音，门外，也传来了一个沙哑的男人的声音：“王檀，你可知道，你现在就是一个移动的金库。”
“什么？还有这等好事？我现在一穷二白，就连去一趟小莲楼，都只敢喝茶，还是要赊账的，”王檀闻言哈哈大笑起来，“要是真想你说的这样，那我可要拿我自己去抵账了。”
门外那人沉默片刻，讥笑道：“拿去抵账，有些亏了，不如把项上人头给我兄弟几人，过上快活日子，以后也不会忘了你的好，烧纸敬酒每年七月半都有。”
王檀双眼微眯，站起身来，却被萍儿一把拉住，他微笑着回头拍了拍萍儿的手，示意她安心，便向门外走去。吱呀一声推开木门，三把长剑便带着水花冒着寒光向他刺来，来势极猛，杀机尽显。
在萍儿和小芸的惊叫声中，王檀手中折扇一抬，云淡风轻地将来势汹汹的三把长剑挡在了门外，这才让二人安心不少。长剑受阻，再无寸进，却又有两把从两侧刺来，王檀轻喝一声，折扇猛抬，一下便将三把长剑荡开，扇击右剑，左手在左边一圈，竟是将这长剑卷得乱颤，再没了方向感，一抬，便是将其扫到天上去。
无人合力一击，本是抓住了天时地利人和，已是做到了极致，一般人早已被戳了五个透明窟窿，但这样一击，却是瞬息之间就被王檀化解。为首的中年男子怒吼一声撤退，却不料王檀已经跃将上来，折扇在空中拉过弧线，嗒的一声展开来，在他注意到的时候，扇叶上不知何时吐露出来的尖刺，已是顶到了他的咽喉。
其他四人见状，再也不敢有所动作，细雨之下，男子脸颊上开始有水珠滑落，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他根本不敢说话，因为一说话，咽喉一动就会被划破。
萍儿和小芸看得是目瞪口呆的，她们从未见过有如此厉害的人，本以为王檀就算不死也会受重伤，结果却出现了这样反常的一幕。姐妹俩对视一眼，都是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欣喜之意。王檀之强，让她们意识到，这次求王檀，是求对了。
终于，再也忍受不住这种内心的煎熬，旁边一消瘦的年轻人提剑指着王檀，怒喝道：“王檀，你最好放开我们老大，不然你一定会死得很难看！”
“呵呵，既然你们知道我是王檀，也就该知道，我不受人威胁。”
王檀不再理会旁边那色厉内荏的年轻人，微笑着看着眼前的中年男子，淡然道：“滚出扬州城，并发誓再也不踏足，我便饶你们五个不死，不滚，马上死！”
“明白，就眨一次眼，多眨一次，也是马上死！”
中年男子闻言立马眨眼，然后便圆睁着双眼，再也不敢眨一下，三煞，真的不是他们这些江湖角子可以对付的，他从一开始就明白，但如果说出真正的目标，只怕真的就走不了了。
这人不眨眼，其他人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但王檀也不说话，就这样看着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时间慢慢过去，每一次呼吸，中年男子的痛苦都成倍加重，但他不能眨眼，他很清楚，眼前的男人杀人，绝对不会手软！不过一会，中年男子的眼眶都开始红起来，眼中已布上许多血丝，泪水，也开始自眼眶中流出来。
“王檀，你不要太过分！”
年轻男子向前踏出一步，手中长剑再也忍不住，径直向王檀刺去。
“大人说话，有你什么事？！”
王檀左手一震，年轻男子便被震飞出去，倒在雨水中，几口鲜血立马吐出，血迹在地上如烟雾般散开去。咳嗽几声，便躺在地上喘着粗气，再无其他动作。其他三人见状，刚要冲上去，中年男子立马抬手拦住。
王檀嘴角微翘，收回折扇，沉声道：“有什么样的能力，就做什么样的事，有些东西，不是你们能染指的。”
“现在，滚！”
中年男子闻言，立马跪下，颤声道：“谢王大侠饶了我儿性命，我们立马滚出扬州城，再不踏足，小人常州杨原，他日若王大侠有需要，我等随叫随到！”
话毕，男子连磕三个响头，立马带着其他三人去扶起他地上的儿子，转身便向黑暗中奔去。
王檀向两侧的黑暗中看了两眼，微微一笑，便向屋内走去。
“萍儿姑娘，夜已深了，不知可否在此借宿一宿？”
“没、没问题，王公子只要不嫌弃，想住多久都可以的。”
“承蒙款待，怎有脸嫌弃，多谢二位姑娘了。”
在萍儿的安排下，王檀去了另一间房屋住下，但他只是坐着，并不睡去。
一来他就感受到了，在院落之外的黑暗之中，有着二十来个不同的微弱呼吸声，与杨原那五人一样，这些人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他这颗价值万两黄金的人头，而是这屋内知道小莲楼内部消息的两个柔弱少女！如果他不留下来，很有可能前脚刚离开，陈家姐妹就已遭受不测。
表面平静的扬州城，现已成了危机四伏的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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