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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在开门的瞬间定格。
远处的正厅内，主座之上，坐有一人。
偌大的正厅之内，只他一人，手边的桌子之上摆满水果，却没有动过的痕迹，那杯茶水，早已冰冷得与外面的未结冰的积水相去无几。
是的，他在沉思。
或者说，他在哀思。
若是外人看见，必然不会相信，这样一个衣着青色华贵衣服，腰佩祥云白玉腰牌，气宇轩昂到让人一眼就能知道他不是平凡之人的中年男人，竟然也有这样的一面。
是他！
确实是他！
见过几次，杨清风不可能看错。
而且，中年男子目不转睛盯着的手上的那支发簪，他再熟悉不过。
那是一支通体纯白的白玉祥云发簪，那个人的音容笑貌他虽已忘记，但那朵与世无争的轻柔祥云，他怎能忘记？他不能忘记！
因为，同样的一支发簪，他的怀中还有一支。
这样的发簪，这世上共有三支，一支在杨清风手里，一支在对面的男人手里，一支，已随那场大火消失在世间。
杨清风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地朝着正厅走去。
到门外，他跪了下去。
这么多年来，除了十四天前向那块刻着父母名字的墓碑下跪过，再没有其他。
而现在，他跪下了。
他不得不跪。
这是他第二次给这个人下跪。
第一次，是在四年之前，他拜堂成亲之时，这个人，是他的岳父。
现在，他下跪，这个人，还是他的岳父。
他叫莫长空。
如今江湖上已站在正派顶端的青剑山庄庄主，莫长空！
四年之前，他还是一个意气风发，为了名利拼搏的一派之掌，看起来不像是杨清风的岳父，反而像是大哥，然而，现在，他的眼角已有皱纹，头发竟是已有几缕花白。
杨清风不敢抬头，他不敢看，不敢面对。
这世上，他不能面对的太多，其他的已经死去，活着的，只有这么一个了。
若不是四年之前，他为了功名利禄一鸣惊人，在拜堂之后，假装洞房却趁机逃跑，四年对家中之事不闻不问，又怎会发生这种惨剧？
他的父亲母亲妻子，以及其他亲属家丁，又怎会全部死于非命？
若是有他在，这世上有几人敢做这等事？
全是因为他。
每一次想起父亲，总是有那严苛的训练，和那之后的悄然关怀，每次想起母亲，总是有她为自己而与父亲吵架，和那在自己受伤之后心疼流下的泪水，然而，这些记忆虽然深刻，那记忆中的面孔，却是已经模糊。
是的，他只记得发生过什么，再也不记得他们的具体模样。
而那等了他四年，只在新婚之夜被他揭开红盖头看过一眼的妻子莫先唤，竟是除了名字，以及那支怀中自己从来不敢拿出来看的发簪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回忆。
莫先唤是莫长空的独女，能娶到名门之首的青剑山庄庄主的女儿，任谁来看，都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然而杨清风没有珍惜过。
尽管他对她没有爱，但那亏欠，是一直存在的，过去是，现在也是，将来也不会变。
莫长空盯着发簪，想起自己那陪伴自己多年的女儿，悲从中来，眼眶不禁湿润起来。悲伤的情绪，让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杨清风的到来。
终于，在眨眼之时，他才是发现门外跪了一人。
“风儿！”他惊讶得站了起来，急忙把发簪收好之后，快步向杨清风走去，他以为杨清风会来得更晚一些的。
“风儿，你这是干什么？”
“岳父大人……”杨清风跪着，“我对不起你。”千言万语，竟是说不出口，只有这么一句，也只能说这么一句。
“你杀了我吧。”内心的愧疚，让他知道，就算是莫长空杀了自己，也是应该的。至于仇人未尽的事，在他杀自己之前告诉他就可以了，以青剑山庄的名声，号召一声，天下听令的多不胜数，找出贼人并不难。
“风儿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快快起来，此事怎能怪你，要怪也只能怪那些穷凶极恶的贼人！”说着，他一把将杨清风拉起，一脸悲痛之色，“我本是在嘉兴办事，听闻此事之后便火速前往，没想到你已将贼人都杀了个干净，只恨我没能与你一起手刃贼人为唤儿和你爹娘报仇！”
“年轻时，你爹娘曾救我于危难，后来在唤儿十八岁之时，也就是你及冠三个月之后我便与你父母商谈将唤儿许配于你，一切都怪我太过唐突，没想过你的感受便与你父母私自商定，你逃走我也从来没有怪过你，唤儿与我提起你父母告诉她的关于你的往事时，都是高兴得不得了，她说你玩够了就会回去的，她是一个信命的人，这是她的命，也是你的命，她从来没有恨过你，我也是。”
听到莫长空这话，杨清风惊讶得抬起了头。
他本以为，她会恨自己。
没想到，她竟会为自己的过去而高兴，而难过。
她信命。
那是她的命。
也是他的命。
他本以为，莫长空会恨自己。
他已做好了让莫长空杀死自己的准备。
他没有想到，莫长空竟会不恨自己。
“唤儿的死，让我悲痛欲绝，一度想将庄主之位传下去，自己去山中再不问世事，但门派之事，不是任我为所欲为，最后不得已又是继续当了下去，”莫长空叹了口气，拉着杨清风去厅内坐着，又讲了起来，“在听闻你将贼人全部杀尽之后，我便是派人四处找你，但是都没有影踪，所以我便在这孙三爷举办寿宴之时前来，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顿了顿，莫长空又说：“你失去父母亲人的心情，我感同身受，所以，我希望你这次与我一起回青剑山庄，我特地为你留出了一座远离尘世的空山，现在已命人修建房屋，待今日寿宴过后你便与我一道回去吧。”
“岳父大人，贼人还未尽！”
“什么！！！”
杨清风的话，实在太过突然，莫长空激动的声音中，有惊讶，也有欣喜。
“太好了！我定也要让这些贼人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他非常高兴，因为，终于他还是有能手刃仇人的机会的。“在什么地方？”
“我还不知道，告诉我的人说，或许在这狂刀门能找到答案。”
“什么？”莫长空有些不敢相信，“难道这事与狂刀门有关？孙家势力虽大，手也不可能伸到这么长，此事或许是他人所为。”
思忖了一会，莫长空才说：“今晚孙坤有要事对天下豪杰商讨，到时候整个金刀园的人都要去，到时候风儿你我仔细查看一番，若是找到贼人，一定留活口，再将事情了解清楚之后再动手不迟。”
莫长空按住桌子的手，忍不住的有些颤抖。
“不管怎么样，我莫长空只要还活在这世上一天，就不会让贼人逍遥自在！纵使掘地三尺，我也定会将他们找出来，要叫他们尝尝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痛苦，定要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愤怒得站了起来，那张桌子，竟是在顷刻之间，化为齑粉！
若有认识的人在此，都该知道。
青剑山庄的庄主，愤怒到一个什么样的程度。
也该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样的结果。
这狂刀门，这金刀园，今夜，已不可能再平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