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卡布奇诺与枇杷树

学校和咖啡店只隔着一条街。

这条街在周平看来很近,在江何年看来却很远。

为什么会远呢?

江何年看着从咖啡店里走出年轻男女,他们肩靠肩走在一起,两个人共捧着一杯在秋夜的冷风中冒着热气的卡布奇诺——男的戴着一副金属的半框眼镜,插在裤兜里的手夹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似乎在说着他工作上的事情;女的穿着横条的黑白连衣裙,远看像是从动物园里逃出来的可爱斑马,步子活泼、眼神澄澈又充满好奇,她挽着男友的手,听着他说,安静地笑。

夜、街道、年轻的情侣、热乎乎的卡布奇诺。

时间似乎有种让事物定格的魔力,江何年想,这条街和这家咖啡店在这里已经十年了,却一点都没有变化。

眼前的一切让江何年想起自己的高中时代——

当他还是一个高中生的时候,每天下课他都会到林似霰,也就是小女孩的妈妈家开的咖啡店里喝一杯卡布奇诺。

那时候的他个子一米七不到,面容清癯白皙,说话动作规规矩矩而且总是衣着整洁,一副文质彬彬的小男孩模样,很讨林似霰的父母喜欢。

所以他到店里喝咖啡都是免费的。

而林似霰则是一个眉目清秀的高个子女孩,个头比江何年稍微大那么一丁点,但因为她身上的一些地方还没有发育起来,所以在班里也算不上漂亮女孩。

“好看么?”坐在靠窗外置的江何年读着一本卡夫卡的短篇集,却没注意到他的咖啡被坐在他对面的林似霰拿走了。

“不太好看。”江何年从林似霰手里拿回了咖啡杯,却发现咖啡早已被林似霰喝了个精光。

“不好看你还看得那么入迷。”林似霰双手托着腮,一副邻家大姐姐看小弟弟的架势,但江何年因为咖啡被人喝光,眼睛里竟然水汪汪的,好像马上就要哭了一样,“逗你玩的啦,你等着我马上去给你亲手做一杯卡布奇诺,爱哭鼻子的小弟弟。”

对于十五岁的江何年来说,林似霰就像卡夫卡的短篇集一样,虽然他一点都看不懂,但是当他翻开书,不管心情如何,都会沉浸其中。

“小弟弟,你的咖啡到了。”林似霰戴着厚厚的棉手套,握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卡布奇诺从厨房里走出来——平常江何年喝的卡布奇诺都是林似霰父母做的,咖啡上面的拉花都是叶子形状;但是如果是林似霰做的卡布奇诺,咖啡上面的拉花则会是心形。

江何年也曾经问过林似霰这个问题,为什么你不做叶子形状的卡布奇诺。要知道江何年很喜欢在喝咖啡的时候用调羹一丝一丝地顺着卡布奇诺叶子形状的拉花勾勒一遍,这似乎是他的怪癖,如果不这样做,他便喝不下去。就像是母亲给小孩子喂热粥都要用嘴吹一遍,如果母亲不吹,小孩子便不会吃,尽管这粥一点都不烫嘴。

“有的喝就不错了,叶子什么的太麻烦了,心形你就凑合凑合吧。”林似霰说道。

“啊。”江何年眉头皱皱的,似乎有点不开心。

“真拿你没办法。”林似霰用调羹随意地划拉了几下,把卡布奇诺的心形拉花切成好几份。

“这不是叶子,这是四叶草。”江何年推了推林似霰弄好的卡布奇诺,似乎还是不满意。

“要喝就喝,不喝我自己喝。”十五岁的江何年是林似霰这辈子遇到过的最难缠的客人,把还算是有耐心的她都折磨到厌烦。

“好吧。”江何年悻悻地拿过卡布奇诺,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

后来江何年才知道,林似霰是会做叶子形的卡布奇诺的。

但那时候的林似霰对江何年来说却像是一个谜,一个猜不透却十分有趣的谜。

她能看懂江何年看不懂的书,比如卡夫卡的短篇、比如《七日谈》、比如但丁的《俗语论》,所以她能为刚学编曲的江何年填起雅致的词。

不过她也有不擅长的地方。

比如养小动物、种小树苗之类的。

她很喜欢小仓鼠和盆栽批把树,每次小仓鼠或者枇杷树死掉的时候,她都会哭。

女孩子的泪水真的是很奇妙的东西。如果是男孩子哭起来,一般都会让人联想到满是泥沙脏兮兮的脸混合着鼻涕之类的;但女孩子却不同,她们的泪水总是和委屈和怜悯联系在一起。

怎么说呢?

女孩子的哭泣就像是受了伤的人躲到密不透风房间里,拉上窗帘,不让一丝光透进来。虽然她们自己是极力掩藏情绪的,但却让别人不由自主地替她心疼起来。

“又死了啊。”穿着高中制服的江何年蹲在林似霰身边,看着土盆里发黄干瘪的批把树说道。

“嗯。”看着树苗枯死的林似霰今天话特别少。

“别哭了,不就一棵树苗嘛。”江何年试图安慰伤心的林似霰。

“你不懂。”

“我不懂?”

“每一个生命都是难能可贵的,因为生命只有一次,哭也好,笑也好,都只有一次。”林似霰用塑料袋子将枯死的树苗包起来,然后埋进土里。

“你现在在做什么?”江何年问道。

“枇杷树苗的墓。”林似霰用手按实了土,“你说,如果有一天我们也像它们一样被埋入土里,没有呼吸,没人心跳,所有感觉都一齐消失了,那我们会怎么样?”

“好可怕,我可不要想。”江何年看着林似霰递来的目光,像是被一股深不见底的漩涡吸附,那种恐惧就像是你向一口古井丢下一块石头,等了许久都没听到落水声,然后下一刻就有人站在你身后,把你推了下去,“大人们说不是还有轮回嘛,还有下辈子,如果有的话,死亡或许也不是一件太可怕的事。”

“下辈子什么的都是封建迷信,我不信那个。”林似霰定定地看着江何年的脸,“我说如果只有一辈子的话,你会做些什么呢?”

夕阳的余辉照到咖啡馆右边数来第三个窗户,折射出来的光将两个人的影子拖得很长,不知道是不是阳光的原因,江何年盯着林似霰的脸看得有些恍惚,他感觉自己的脑袋被硬生生地切成了两份——左脑和右脑,它们做着没完没了的追逐游戏,绕着自己快要跳到喉咙的心脏,左一圈,右一圈地追个没完。

“做自己最喜欢的事情。”不知从哪来的勇气,江何年将自己的脸凑了过去。

“呃——”林似霰凝眸注视着江何年的眼睛,快要喘不过气来——她的眼睛异乎寻常的清澈,在这之前江何年从来没有发现她有如此清澈透明的眸子,那种透明度很特别,特别的有些不可思议,像是看到了一片蓝的没有云的天空一般。

当唇齿分离的那一刻,两人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喂,老师。”周平戳了戳站在咖啡店门口发呆的江何年,将他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你说的咖啡店是不是这家?”

“对的。”江何年将自己左手牵着的小女孩交给朴智妍,右手牵着的醉醺醺的江月交给周平,“你们先进去点些吃的,我还有点事要做。”

“哦。”或许这些人是真的饿不行,异口同声地回道,旋即顺着咖啡店里飘散出的奶味和麦香味走了进去,只留江何年一个人站在门外的冷风中。

江何年不急不躁地捡起一个放在咖啡店外的塑料洒水壶,走到那株枝叶繁茂的枇杷树下。

“没想到现在她病了,你却活得那么好。”江何年仰起头,伸手在枇杷树干上摸着——记得那时候江何年为了让林似霰能好过一点,用自己攒了一个学期的零花钱在花鸟市场买了一株最强壮的批把树苗,种在林似霰埋“枇杷树的墓”的地方,告诉她那棵树苗没有死。

“那时候的她一定看穿了我的把戏。”江何年摸了很久终于摸到了他要找的东西——那是几个用手工刀刻在枇杷树干上的字,因为时间的缘故,原本工工整整的字现在已经变得歪歪扭扭。不过就算这样,江何年还是能在没有光的晚上用手指分辨出来这些字——江何年,你这个小骗子。

江何年佝偻个背,咳个不停,给树浇着水,口里背着明天要上的古文:

“项脊轩,旧南阁子也。室仅方丈,可容一人居。

……

庭有枇杷树,年少时所手植,今已亭亭如盖。

……

不,错了,错了!

应该是,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才对。”

江何年给枇杷树浇完了水,明天上课要讲的内容也背得差不多了,转身走进了咖啡厅,点了一首陈奕迅的《好久不见》。

4。01 MB

“……

我来到 你的城市

走过你来时的路

想像着 没我的日子

你是怎样的孤独

拿着你 给的照片

熟悉的那一条街

只是没了你的画面

我们回不到那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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