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何年抱着小女孩走到了一间单人病房前扣了扣门，随即房间里出来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医生。
“小年，你先进去，叔叔马上就进来。”江何年蹲下身子把小女孩放下来，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走进了母亲的病房，口里一直念着“兔子先生来了，兔子先生来了”，好像很开心。但江何年却和医生走到了服务台那边，嘟嘟囔囔地说了很多，看得出谈话的气氛不是太轻松。
“你不是要问猫的事情么，现在可以去了。”朴智妍的脚似乎真的不耐走，看到病房前有歇脚的椅子就坐了下去。
“等等吧，等他话说完。”周平站在朴智妍旁边，敞着的运动校服蹭着医院窗户上的白灰。
“刚才你那么着急，现在又有耐心了。”
“不知道，我现在一步都不想迈，只想等江何年自己走过来，我再和他说猫的事情。”
“那么懒？”
“不是懒，应该叫等。”
“等？不明白。”
“举个例子？”
“你举。”
“像是你周末在家饿了很久，又不想出门，翻遍了屋子就找到了一包康师傅的红烧牛肉面。这时候你一定会急不可耐地去烧开水，撕包装，然后把面饼和调料一股脑地放到碗里。”周平舔着自己的嘴唇，看着江何年一步一步地向他走来，“但是当面快泡开的时候，你却又不急着去吃了，而是夹一点，尝一点，然后又把盖子盖上，等面软、等汤香。”
“那你的意思就是说，江老师是你饿急的时候那包舍不得一口吞下肚的红烧牛肉面？”朴智妍站起来身子，冲着迎面走来的江老师摆了摆手，示意他自己在这里，“现在你的面泡好了。”
江何年看了看朴智妍，又看看站在朴智妍身旁的周平，手里的那张医药费的付款单据麻利地捏成了团，塞到西服裤的口袋里。
“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是身体不舒服么？”
周平从校服的口袋里拿出了杂物室的钥匙，套在食指上转了个圈。
“老师，我想问问钥匙的事情。”
江何年看着周平手里的钥匙，想要开口，又想到什么，随即闭上了嘴，下门牙咬了咬上唇，吞了一口唾沫，又接着说道：“你知道杂物室里那张床的事情了？”
“什么床？”周平对江何年答非所问的回答一头雾水。
江何年见到周平一无所知的表情长舒了一口气，随即说道：“那你要问什么？”
“老师，我藏在杂物室里的猫不见了。”周平见到江何年含含糊糊地回答，索性把事情的原委坦白出来，因为他真的很担心阿肥的状况。
“猫？你在杂物室里藏猫！”江何年听到这句话大致明白了这件事是什么状况，不过他却没有像其他老师一样生气，揪住一点不放，劈头盖脸地开始思想教育，而是话锋一转问道，“怎么样的猫？”
“毛色黄白相间，眼睛一蓝一黄，有点肥的波斯猫。”周平话未说完又补上了一句，“嘴里还含着一块琥珀。”
“波斯猫，琥珀？都是一些贵重的东西……”江何年张着嘴似乎还要说下去，但病房的门“吱”的一声打开了，从门里出来了一个眨巴着眼睛的可爱小女孩。
“兔子先生、兔子先生，你怎么还不进来啊，我和妈妈都等的急死了。”
“小年别急，兔子先生这就进来。”江何年蹲下身子，让视线和小女孩的平行，摸着她的头用柔和的语调说着。
随即他学着兔子的模样一蹦一跳跟在小女孩身后进了病房，背对着周平和朴智妍用严肃低沉的声音说道：“你们在外面等我一会，一会我出来后在和你们说这件事。”
“好的。”周平没有多话，从口袋里拿出了mp3，坐到朴智妍身旁开始听起来。
“问话到了关键时候，你又变得不急不慢了。”朴智妍将手腕上的冷暖玉棋子取出来，放在自己的左眼上，像是能将周平浑身上下做个CT似的扫描清楚，随即打趣地说道，“你这包康师傅红烧牛肉面再不吃，可就要泡烂了。”
“要你管，啊~呼~”周平塞着耳塞，老神在在地听着，但哈欠伴着睡意，劈头盖脸地落了下来。
“困了，你昨晚没睡好？”朴智妍听罢周平孩子气的回答，不气也不恼，双手拍拍自己的大腿，“枕头，要不要？”
女孩蓝色的校裤、并得紧紧的大腿、裤兜里那包心相印的纸巾散发出淡淡的薰衣草味道，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以至于像梦境一样。
周平闭上了眼，他的短发离朴智妍的大腿最多只有0。01厘米，却陡然地停了下来。
刚才有那么一瞬，周平把朴智妍认成了赵阑珊，但他立刻反应过来了眼前的女孩绝不可能是赵阑珊。
因为赵阑珊从来不会对自己那么温柔。
“我去厕所洗个脸。”周平背对着朴智妍站了起来，拼命地挠着头，运动校服的后背还残存着医院墙壁上的白粉，这模样看起来很是狼狈。
“哦，你去吧。”朴智妍双手拄着膝盖，像是被拧上发条的人偶，不住地摇晃着上身。她撇头向周平的方向看去，却发现周平背对着她，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
然而此时病房里响起了几声吉他，像是寂夜中闪过的流星，打破了周平和朴智妍的尴尬。
“好像是从江老师刚才进去的病房里传来的。”朴智妍闭上了一只眼睛说道。
“我也觉得。”周平用耳朵贴着墙，用心听着——柔美的吉他声伴随着低沉、沙哑的男声，断续地弹唱着，像是初春山涧上流淌下来的泉水遇到了岩石上还未化开的积雪，虽然美妙，却让人有种害怕它什么时候停下了的担忧……
“小娃娃问妈妈，兔兔的家到底在哪？
仰首眺望月光处，遥遥天边看那月牙。
小娃娃问妈妈，兔兔先生哪天回去。
只听见妈妈说，流浪将跟他永远伴随。
听到这娃娃说，为何兔子先生不听教？
如离开了，爸爸妈妈，
无疑都会，十分牵挂……”
弦断歌止，戛然无声。
“兔子先生，你手流血了呀。”小女孩抓着江何年被割破的手指，不止何时嫣红的鲜血已经染红了吉他，然而江何年却没注意到。
“没事。”江何年从裤兜里取出一张OK绷缠住满是老茧和旧伤的手指。
“可是兔子先生受伤了，流血好疼好疼的。”小女孩泪光闪闪，小眼神里满是心疼。
“可你妈妈还没睡呢，她每次化疗后要听我弹吉他，听着我唱这首歌才能睡着。”江何年看着那躺在病床上睁着眼，想说却又说不出话的女人，低沉的声音充满了爱意。
“好吧，那兔子先生你继续弹吧。”小女孩嘟囔着个嘴，看着母亲难受的样子，胖乎乎的小手交错地握着，似乎要将每根手指都纠结在一起。
“那我接着弹了。”江何年清了清喉咙，抚上弦，又唱了起来。
“但这小娃娃哭诉，今天我也去流浪好吗？
我常犯错，气怒妈妈，
也常挨打，痛苦喧哗。
无论有多少责骂，
今天你快快回你的家，
那团聚温馨，要懂得珍惜……”
“妈妈睡着了。”小女孩趴在母亲的病床边上，指着母亲苍白却又安静的睡脸对江何年说道。
“那我们静悄悄地走吧。”江何年蹲下身子抱起了小女孩，那把沾着血迹的吉他被他塞回了背包。
“好了？”周平靠墙站在病房外，他的右耳还沾着白灰。
“好了。”江何年从病房里出来，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
“老师，你包里原来放着吉他啊。”周平帮江何年拉上了背包的拉链，注意到他包里的吉他。
“那你原本想象我包里放的什么？”江何年看着周平一副不相信的表情，来了兴致。
“猫。”
“原来你把我当成偷猫贼了啊，怪不得你一路跟过来。”江何年摸了摸周平刺拉拉的头发，给他顺了顺毛，接着说道，“不过，虽然我不是偷猫贼，但我知道偷你猫的那个人是谁。”
“这个点应该能见到他。”江何年掏出手机看了看屏幕——七点四十二分，“走吧。”
“去哪？”周平问道。
“回学校。”江何年抱着小女孩在前面走着。
“偷我猫的那个人还在学校里？”周平快步跟上了江何年。
“应该是。”江何年说道。
“你们怎么都不急不慢的，回学校的28路公交车8点是最后一班。”不知什么时候，朴智妍已经到了医院门口，看着周平和江何年两个人并排慢悠悠地走着。
三人快步走到医院前的公交站台，时间刚好，迎面驶来一辆28路公交车，正好是往M高中方向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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