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终于过去，火烧一般的云霞低低地挂在天边，仿佛一不小心就要将大地烧成荒芜。
大白怏怏地趴在客栈门口，湿润润的空气在匾额上凝了一层露珠，在清晨微光下闪烁着粼粼光芒。四周与我离开时并无什么差别，就好像这一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大白抬头看到我，一下子蹦起来：“大爷！”他迎上孟词，“大娘也回来啦！太好啦！那个老是‘输钱’的也救回来了吧？诶，人呢？回他的那个什么‘虱子’府啦？”
我绕开他，没有说话，喉咙里却像缀了一颗石头，压抑得不能呼吸。
孟词却顿住脚步，一字一句道：“他死了。像寒芳和寒青一样，为寒氏一族而死。”
大白怔了一瞬，“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不许哭！”孟词冷道，“有所付出才会有所回报，牺牲是难在所免的，倘若，倘若一日我也去了，你们也不必为我掉一滴眼泪。”
孟词头也没回的上了楼，只余冰凉的回音在客栈里飘渺，那声音比灵山上雪崖的冷风还要凉，吹过眼角，冰冻了一夜的泪。
小二打了个哆嗦睁开惺忪睡眼没打着哈欠笑道：“哎呦，客官，您醒啦？”他瞅抽了抽裤脚袖口，跑了过来，“不是小的吹，您绝对是小店开店以来起的最早的房客！今天早膳您和柳公子想点点什么？”
账台上的红烛落了一宿的热泪，奄奄一息的火苗发着幽幽的光。
我没什么胃口，也不想理会任何人，便也上了楼。
小二小声“啐”了一句：“切，有两个臭钱看把你给得瑟的！……哎呦，这不是国师府的岱攸大人么，今日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快请进，快……唔——！”
“唧唧歪歪，老子真想一拳抡死你！”
是黛越的声音。
“大爷，是那天的两个人，你不看看？”
我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
“柳姑娘。”
岱攸的声音也传来，不管怎么说他昨夜毕竟救了我和孟词，他叫住了我，我便不能再装作没看到。
我转过身：“谢岱攸大人昨夜出手相救，只是我现在很累，改日再登门致谢。”
“何时？”
我一怔：“呃？”
黛越不耐烦地“嗐”了一声：“我家主人的意思是你什么时候登门致谢？”
岱攸微微侧了侧脸，黛越脸色瞬间僵住，悻悻地低下了头。
我道：“半月以后，重阳佳节。”
岱攸点了点头：“我等你。”不知是不是我离的太远看花了眼，只觉得他的眼里的星河炸出了灿烂的烟花，连嘴角都是月牙的形状。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我摇了摇头，花痴犯多了，也会形成习惯的。
大白蹲在台阶上挠了挠屁股，惊愕道：“这两个家伙来，就是为了问你什么时候下次见面啊？”
我总觉得大摆地这句话有点奇怪，但仔细琢磨好像也没什么不妥的地方，加上寒舒乾的是总是萦绕心头，我便敷衍道：“好看的人多少都有点奇怪的吧。”
大白“哼”道：“他好看什么呀，二爷才是真正的好看呢！你忘……诶？大爷，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叫什么岱攸的人，长得挺像二爷的？”
心里咯噔一下：“胡说什么，墨宸，他，他不是在幽冥待的好好的么？”
我和大白在酒馆望风时，总是能听到一些关于幽冥的碎语闲言。必竟当着连绛的面将墨羽扳倒，这事真不是一般人敢做的。连绛的狠毒众人皆知，杀父弑兄，油滚姊妹，什么残暴的事他做不出来，可偏偏在墨宸扳倒墨羽的这件事上，他竟然忍下了这口气。旁人自然觉得墨宸非同一般，对于他的关注便多了起来。而他即位这三个多月，定乱扶衰、扶困济危，就连万魂街那样的地方，如今都成了兄友弟恭、枝叶相持的幽冥第一大善街。
这样的消息总是让我这个做大哥的感到无比欣慰，同时又生出无限怅然，他风光争胜，应当没有时间去想我这个大哥了吧。
大白想了想，道：“也是。不过这家伙的眼睛真的好像二爷哦，就算你说他好看，大白也只承认他的眼睛好看。话说，大爷，你不会也是因为他的眼睛像二爷，才觉得他好看的吧？”
空气一下子燥热起来，我瞪了瞪眼：“别胡说，老子看人一向客观！”
我跑进了房内，关上了门，只听“彭”的一声，大白哀嚎：“好痛哦，大爷你把人家关在外面啦！！！”
我倚着门道：“我累了，你在外面守着，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
大白“哼哧”了两声，就没了动静。
我打开房间侧面的小窗，看着重重叠叠的黛瓦房顶，跳了下去。方过拐角，一张熟悉的脸便和我照了个对面，我怔怔地看着对方：“岱，岱攸公子，您不好好在国师府里待着，在这里作甚？”
岱攸的身边罕见的没有跟班，他突然一把拉住我：“回去。”
我突然间也冒了怒火：“有病吧你！放开！”
“你杀不了她。”
我怔住：“你，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她的修为比表面上深，你不是她的对手。”
这姓岱的是黛媚的男宠，知道我想去杀了她，居然没去跟她告密、或者直接抓我去邀功，反而跑过来阻止我，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我在他眼睛里瞅了半天没瞅出什么门道来，便想将他的手拍开，他却握的更紧，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像是夜晚的三千繁星，在心尖缓缓流淌。
我终归还是败给了美色。
“好吧，看在你这么像他的份上，握就握着吧。”
“什么？”岱攸的声音有些沉。
我这才惊觉自己方才脱口而出了什么，不过也没什么要紧，反正岱攸也不知道我说的是谁。
我看着他的眼睛，道：“你的眼睛，很像我的一个故人。”
岱攸身形一僵，一双汇聚万千星河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脚下一轻，他已经把我拦腰抱回了客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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