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他总是这般泰然自若，哪怕说着这世间最残忍的话，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我道：“看来大人是铁了心要杀我侄儿了？唉，也罢，只能怪它命不好。我的乖侄儿，大爷尽力了，你死了以后可别给大爷托梦啊。”
大白一听这话，直接一个白眼瘫在了地上。
此时门外传来一声：“什么东西，滚！”
来者正是连诀，他看了一眼瘫在门口挡路的大白，一脚踢飞，然后急切地跪在了连绛面前：卑职幸不辱命。”
我尚在猜测他的幸不辱命到底是指把连放带来了还是把伤云霆的人抓回来了，结果一个缓袖生风的檀衣白发的少年和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白衣墨发的老头儿同时被带了进来。
檀衣少年拱手道：“连放来迟。”
原来名声享誉九界的神医连放，竟然是一个年纪比我还小的少年……果然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晒干在沙滩上。
连绛道：“磨叽啥？还不赶紧给云儿看看！”
“是。”连放开始收拾医箱，准备医治云霆。云霆却没有把心思放在连放身上，反倒一直不停地喝酒，似是有什么心事。
“这又是谁？”连绛指着被摁在地上却始终昂着头的老头儿道。
连诀道：“这便是伤云霆大人之人，卑职追到他时，他已逃至幽冥边境。”
连绛打量了老头儿许久，道：“白衣……时界人？”
老头儿不屑地“啐”了一声，把头扭到了一边，又被巡逻兵硬生生拧了回来。
连绛慵懒地支着头，颇有几分兴致地扇了扇团扇，道：“呦，还是把硬骨头，可再硬也是把老骨头了，折腾来折腾去，有意思么？连诀，把他拉下去，剁了。”
“是。”
“且慢。”云霆重重地放下酒杯，道，“放了他吧。”
“呸！老夫不屑竖子之悯！要杀要剐但随尔便，老夫若惧半分，云霄二字岂不成天下笑谈！”
云霄？！
这个名字我还是很熟悉的。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可我曾听云枫提起过，云霆和他同出一门，是时川栖霞洞云霄天尊座下弟子。我也问过云霆，他坦然承认，云枫比他早入门一年，所以成了他的师兄，在许多事上也对他照顾有加。
现在，云枫死了，云霄亲自来刺杀云霆，他才是真正众叛亲离、一无所有的那个人。
连绛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嘿！给你脸了是不是？信不信本王把你剁成肉末喂马匹死驴！”他指着装死的大白道。
大白动了一下耳朵，小声碎碎念道：“人家是吃草的马，才不是吃肉的驴……”
连绛一记眼刀欻欻地飞了过去，大白知趣地闭上嘴继续装死。
连放“嗤啦”一声把云霆的半截袖扯了下来，露出的肩上新伤旧伤横竖有七八条伤口，本来还想骂几句的连绛看到这一场景，愣在原地许久。
“你，你这是，到底发生过什么？你的伤，你，明明……为什么不告诉我？啊？难道你，就这么讨厌我？我为了你杀兄弑父，难道你还是，还是不肯……不肯接受我么？”连绛全身都在颤抖，看着云霆肩上的伤口，咬的嘴唇都泛了白。
云霆神色依旧，甚至连看也没看连绛一眼。
连诀忙道：“大人慎言！前魔王与前太子皆是因守护灵死去而逝世，和大人并无关系。”
连绛扭过头去闭上了眼，道：“治好他，给本王治好他！”
连放道：“卑职一定竭尽所能。”
云霄却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痛快痛快！天道有眼，必不容其久留世间！连绛，枉你一世通天修为，也难抗天道、难敌天理！——呃！”云霄中了连绛重重一掌。
连绛眼里的怒火翻涌如潮：“本王不杀你，不是因为云儿不肯，而是因为杀一个人太容易，消灭一个人却难。本王，要把你踩在脚下慢慢折磨，本王有的是耐心和时间，而你，不过只有一条命而已。你拿什么跟本王斗，你有什么资格跟本王斗！”
我很少见连绛如此狠戾的模样，即便是十九年前，他带兵攻上灵山，也只是坐在轿子里，慵懒地说一句“都杀了吧”。
看来，他是真怒了。也许，是他没有办法对云霆生气，所以把怒火都转移到了云霄的身上。
云霄却昂首道：“老夫门下弟子十二人，皆为老夫得意门生，唯此竖子，贪无所止、权欲熏心、滥杀无辜、残害同门，我栖霞洞上下百余人，如今只剩老夫一副残骨，与死无异。但我云氏一族皆为世间英烈，不堪死于贼子之手，老夫自当如是！”
话落，方才还被五花大绑的云霄此时已经松绑，云霆见势不妙想要制止，却没来得及，云霄已经把手劈向了天灵盖，头部裂开，倒在了地上，眼睛直直地盯着云霆，殷红的鲜血从他眼中滚滚滑落。
他竟然，死不瞑目。
云霆咽了咽喉咙，虽然极力忍耐着情绪，却还是掩饰不了急促的呼吸。
现在，他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连放道：“大人，神思不宁、气郁不畅，伤口难以愈合。”
云霆“嗯”了一声。
连绛观察了云霆好一会儿，才道：“云儿，你还有我。”
云霆不答话。
连绛道：“这老不死的，自杀也就算了，还当着我们的面儿，溅了本王一身血！连诀，陪本王去换一套衣裳。连放，本王回来之前，就在这里好好医治云儿，明白么？”
连放道：“卑职明白。”
连绛与连诀离开后，大白猛地抬起头来：“天啦噜，辣个变态终于走了，嘤嘤嘤，吓得大白都不敢出气了嘤。”
它的话刚落，巡逻兵的罗刹戟就架在了它的马脖子上。
我：“……”
这匹死马，一定是个缺心眼儿的死马。
本来出了这档子事，云霆看起来都快忘了它这一茬，结果大白一出声，云霆看了看它，又立时看向了我，原本淡然的脸上突然多了一抹笑。
他笑得有点毛骨悚然的味道，我扯着脸皮也跟他尬笑了一下。
云霆道：“放了它吧。”我怔了一瞬，刚想礼貌性地表示一下感谢，只听他似自言自语道，“活着，也挺好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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