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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一把屠龙的剑
依然是黄昏。
昨天，雷特带了金发男人去了一趟光荣丘陵，在归途上，男人问了他一句话：【如果有一天，给你一个选择，可以屠龙的力量，以及人性，二者只能选其一，你会选哪个呢？】
雷特给出的回答是【力量】。因为他觉得，自己从不缺少人性，至于善恶，作为一个典型的沃尔特镇原住民，他有着自己所坚持的正义。
现在金发男人问了同一个问题，只不过现场的气氛未免太过诡异。这条路虽然不会经常有人走，但偶尔也会有几个人路过才对，绝不会像现在这样陷入死寂。
随着金发男人声音的发出，从那把古朴长剑上散发出来的恐怖威势才缓缓退去。雷特僵硬的手脚终于不再发抖，但脸色仍然是如失血般的苍白。
他脸色骇然，看着金发男人，不知所措。
金发男人轻声道：“雷特，请重视你接下来的回答。力量与人性，你会选择哪一样？”
雷特咬牙，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他有种感觉，自己接下来的回答，恐怕会影响他以后的一生。
沉吟，却不敢太久。刚刚那阵犹如天崩地裂的恐怖威势，实在让他刻骨铭心。雷特低头，缓缓说道：“先生，您昨天问我的时候，我只以为是一个小玩笑。可是经过刚刚的洗礼，我终于知道那并非虚谈。我昨天幼稚地选择力量，而今天我的回答，是两者都想抓在手中。”
金发男人摇头，说道：“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十全十美的好事，就算是有，也不会落到你的身上。”
“为什么不会？”雷特看着金发男人的脸，说道。“世界那么大，人类那么多，落在谁的身上不是落，为什么就不会落在我的身上？”
金发男人皱眉，说：“你想把自己的命运，交到虚无缥缈的运气上吗？”
雷特道：“我一直以为，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就像六十年前的奥丁之锤巴纳德。”
金发男人叹息道：“你对巴纳德的成见，太深。”
“如果这个世界上我还有憎恨的人的话，那就是他了。”
“你对巴纳德的看法我无从改变，现在我想要的，仅仅只是你的一个回答。”金发男人将话题拉了回来。
“力量与人性，二者只能选其一，你会选择哪一样？”
雷特弯腰，恭敬却又坚定地说道：“在我回答之前，我可以了解您这样问的目的吗？”
金发男人脸色不愉，似乎对雷特的纠缠有些不耐烦了。他沉声道：“孩子，你应该明白，这样下去的结果只有惹怒我。”
一个刚刚通过见习等级考核的少年，惹恼一个光凭威势就能让他瑟瑟发抖的强者，那恐怕只有傻子才会做出的愚蠢选择。但是很可惜，著名的王朝军相就说过一句话：所有的沃尔特人都是傻子。
雷特也是傻子，他有自己的坚持。他的脸色没有因为金发男人的话而有一丝的变化，但是没有表情的脸上却分明带着一丝刚毅。他说道：“如果是其他人问我，我一定会回答力量。但是先生，您刚刚表现出来的气势，已经超越了高级，不，超越了特级评定的强者了吧？那让我不得不想很多。您所说的人性，会不会是指出卖自己的灵魂呢？例如说追随异族的人类叛徒——异端？”
“异端？”金发男人听到这个词，嘴角泛起一抹不知滋味的笑意。他说道：“你看我像吗？”
雷特摇头，道：“没有异端可以踏足这片被大战士撒拉尔多守护的土地。但是我听说过，曾经那一场震惊了整个世界的天使计划。如果力量的代价，是丧失自我的意识，成为一个被别人捏在手中的傀儡，那么我的回答是：人性！”
“不要将我与王朝地下研究所那群疯子相提并论。”金发男人傲然道。“这份力量的代价，只有你自己才能体会。只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份力量一向遵守世界最基本的守恒。得到与失去，是平衡的。”
“得到与失去的守恒？”
金发男人点头，说：“比如以你的资质，恐怕这辈子都只会止步于高级战士的境界。今天你与那个男人所定下的约定，将会变得虚无缥缈。那片曾属于龙的天空，可不是一个高级战士所能涉足的领域。”
雷特不服，他的未来，为什么要给一个陌生的人来下定义？
金发男人却是微笑着，说道：“为了证明我的话，告诉你，我的名字！吾名——圣克兰奇！”
风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往何处去，就如此突兀地刮了起来。吹乱了那头灿烂的金发，更从金发男人的怀里，吹出了一枚闪动着五彩光辉的勋章。那枚勋章被风吹出，然后诡异地悬浮在了半空中，璀璨夺目。一股神圣的气息骤然降临，笼罩大地。那是超过了雷特认知的神圣，是比沃尔特镇唯一一个圣堂大主教散发出来的圣光还要纯粹的圣洁。
雷特似乎认得，在书上，他看见过。
斯图亚特之光。
这是这枚勋章的名字。
目前存世六枚，而且因为材质的原因，估计永远只会有六枚，不再增多。那是一份连沃尔特镇老镇长、战神埃尔伦都不曾拥有的巨大荣耀。
这六枚勋章，分别存在于六位伟大存在的手中。
王朝精神父亲——教皇耶尔华。
世界最强箭神——精灵女皇夏洛忒。
王朝魔法协会会长——艾奥里亚。
前王朝中枢骑士团团长——柯尼厄。
佣兵之王——最强战神巴纳德。
还有最后一位，六十年前那个神秘的金发少年。
六英雄，六十年前拯救世界于危难之际，把人类从地狱拉回来的六位勇者。
有的人死了才会成为传奇，有的人永远也无法成为传奇，而有的人，他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传奇了。而那个人就是一个活着的传奇，燃烧远征的发起者，王朝的拯救者，杀魔屠龙的勇者，比肩撒拉尔多的伟大战士，比其他五人更具传奇色彩的一位——活着的传奇！
他的名字——圣克兰奇！
雷特震惊、骇然还有难以置信。那位传说中的人物，自从终结了【魔龙突袭】后，就神秘地消失于人前，但尽管如此，人类最强之名也无人能从他手中夺取。就连同列六英雄之位的其他几人也不可能。
沉默的震惊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雷特就伸出了自己的右手，重重地捶在自己的心口上，弯下腰，久久不起。这是王朝最崇高的礼仪，哪怕是国王也享受不到的待遇，那谨献予人类最伟大的勇者们。
金发男人望着面前为自己低下头颅的少年，轻轻说道：“这份力量，只要你能把握，你的梦想将不再缥缈。”
“那我会失去的呢？”雷特抬起头，眼神刚毅。哪怕面对这位传说中的最强者，沃尔特人也绝不会丧失他们的骄傲。
失去的？金发男人圣克兰奇，这个曾经直面恶魔与巨龙的伟大勇者，在这一刻忽然流露出了一种深深的哀伤。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说道：“那会是与梦想一样，也很重要的东西。”
雷特再度陷入沉默，对他而言，重要的东西他一样都不想失去。
金发男人继续说道：“所以，如果不是真的迫不得已，不要使用它。选择你，正是因为你有着自己的选择，有着自己的坚持。至少，我相信你不会用这份力量，多行不义！”
雷特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圣克兰奇伸出手缓缓抚摸插在旁边地上的血红长剑，说道：“这是一把——屠龙的剑。”
然后他的手轻轻一挥，长剑发出一阵悠长又沧桑的颤鸣，如龙啸，如虎嘶，接着长剑腾空而起，带着绚丽的光影在半空中画出一条优美的弧线，最终缓缓悬停在了雷特的面前。
“拿着他吧。”圣克兰奇说。“虽然你不能给出一个令我信服的答案，但是我想要的，本就不是答案本身。一个不追求力量的战士配不上这把剑，而一个只追求力量却无视人性的战士更不配拥有这把剑。而且——我相信先知，一直相信着。”
望着悬停在自己身前的这把剑，雷特的脸上挂满了挣扎。他很清楚，一旦握住这把剑，以前那些平静的生活，将会一去不复返了。
可是——雷特本身就不是一个安于平静的人。他不甘于平凡，他有着自己的梦想，从小到大的梦想。很多人的梦想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被残酷的现实一点点磨去，雷特很怕，怕再这么平凡下去，自己那个一直坚持的梦想就会一寸寸腐烂。
圣克兰奇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他最后的抉择。
时间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夕阳已经完全没入山峦。
终于，雷特的眼神从犹豫转为坚毅。他轻声又无比决绝地说道：“庸庸碌碌的人生，我会连失去的东西都没有！”
这个世界上，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两个人。阿尔克斯已经走了，他们约定要相逢于那个龙的天空。亚铃已经是能够使用【魔力外放】的准中级弓箭手了，虽然亚铃没有说清楚，但雷特怎么会想不到呢？她之所以不继续进行考核的原因，是为了照顾一下自己的想法吧？
雷特霍然一把抓住剑柄，同时大声叫道：“我不知道我的未来会失去些什么，但是我知道，如果我再不抓住，那么我将逐渐变得一无所有。我想实现与阿尔克斯的约定，我不想拖亚铃的后腿。所以——我接受！来吧！”
他已经做好了承受巨大痛苦的准备，因为阅读过的每一本书籍都告诉他，当有不属于自己的力量灌入体内时，都会伴随着巨大的痛楚。
可惜，想象中的痛苦并没有到来。他只是简简单单的握住了剑柄，没有一点异象发生，更没有不知名力量的涌入。
圣克兰奇轻声而笑，说道：“你以为这份传承是什么？放心吧，在你没有真正下定决心要使用这份力量之前，它是不会擅自涌出的。“
“额……”雷特尴尬地挠挠头。
忽然，他朝圣克兰奇深深地鞠下一躬。打蛇随棍上，雷特当然要把握这样的机会。他很恭敬地拜见道：“老师。”
传承的延续，那已经可以算是师生间的关系了吧。
“老师……吗？”圣克兰奇喃喃了一句，然后摇头，说道：“不，我并不是你的老师。”
雷特依然弯着腰，没有挺起，说道：“请让我这样称呼您，哪怕您并不认可。”
圣克兰奇说道：“我并没有可以教你的东西。”
“老师您可是世界上最强大的战士。”
“力量并不能决定一切。”圣克兰奇缓缓道：“一个称职的导师，教给学生的并不应该仅仅是力量，更重要的是教会自己的学生如何为人处世。而在这方面，我比你还要不堪。”
“为人处世？不过是谨记心中正义罢了。”
圣克兰奇却摇头，身影寂寞又萧索，他轻轻地说道：“可我连心中正义都无法教你。”
雷特还想说些什么，不过给圣克兰奇给打断了。
“我该走了。或许埃尔伦说的对，我并没有资格踏足这片被荣耀笼罩的土地。”圣克兰奇说着，朝雷特温和一笑，然后他伸出右手，往虚空一抓。慢慢从空气中拉扯出了一团炫目的白色光芒。那一团刺眼的白色光芒将圣克兰奇笼罩在其中，不露半点衣角，在只有短短的五秒钟时间里，光芒散去，与光芒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位伟大勇者——圣克兰奇。
雷特呆呆地望着那个方向，心中骇然，差点把嘴唇都咬破。那是已经完全超出他认知的神秘力量，甚至在十几年来阅读的书籍里都不曾记载过的奇异位移手段。雷特听说过这种空间跳跃的魔法，但那仅仅只存在于理论之上而已，雷特相信，如果这件事传出去，将有可能给空间魔法支系带来一场巨大的变革。
“唉——”雷特叹息了一声，拔出自己背后那把只值五个银币的铁剑，扔到地上，然后将血红长剑插入剑鞘中。
不舍弃，怎么能再拥有？可惜圣克兰奇并没有将剑鞘一起留下。
这把剑，不知道真名。但是在王朝内部，早已经有了一个给予这把剑的称呼。以剑的主人为名——圣克兰奇之剑。
雷特就背着这把名为【圣克兰奇】的屠龙之剑，一手捶心，神情肃穆，朝着圣克兰奇消失的地方，深深一躬，久久不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