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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容从手术室被推出来之后，他就开始了人生中最痛苦的半年，从一个登高跳远的皮猴子变成生活不能自理的半残废，这落差想想也够催人泪下的。
陶雁秋的杂货店关了张，和顾远一直待在医院伺候着，白天端茶送水不说，晚上还得听他哎呦妈呦地叫唤，这娘俩的嘴边齐齐长了大燎泡，都憔悴了不少。
在李翠翠的提点下，陶雁秋拿着报价单找上了张强的父母，虽说这件事情不是他直接造成的，但是最根本的原因还是他挑事造成的。
都说子不教父之过，这句话还真不假，张强的父母跟他一样都是那副混不吝的德行，满脸横肉的往门口一站，一副要钱没有的撒泼姿态。
张强爸看见陶雁秋压根就没往心里去，心想这么这么细胳膊细腿的能掀起什么波浪。没成想他面前这位不是什么娇柔的女子形象，既然说理不行，那么撸起袖子就是蛮干，他这么个大老爷们都招架不住。
最终惊动了街道办事处，在那些戴红袖章大妈的轮番劝说下，终于从他们家榨出点钱，是张强妈咬着牙从裤子的贼口袋里掏出来的。
陶雁秋从他家出来之后，挂着一身彩直接跑到幼儿园给哥俩办休学，是顾远自己要求的，用他的原话说就是“我在家可以扶哥哥上厕所，妈妈是女生不可以去男厕所。”
陶雁秋表面上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其实心里拍手叫好，她正愁没人能给她分担呢，这样她家里和超市那边都顾得上，要不然不累死也得脱层皮。
经过教室的时候，陶雁秋看见了苏钰和柳荣轩坐一起，眼神淡漠，好像没了原来的灵性，瞧着让人怪心疼的。
陶雁秋本想上前打个招呼，但是眼前浮现出李芬的嘴脸，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摇摇头走了。操场上新添了两个足球网，可惜她那两个儿子都无福消受了。
陶雁秋去医院之前在市场买了几大根猪棒骨，放点白菜豆腐熬成一锅奶白色的汤，连带着砂锅都端到医院去。以前顾容嘟囔想吃肉的时候，她偶尔会买这个回家，就能堵上他的嘴，更重要的事比起正儿八经的肉价格又低廉不少。
兄弟俩人就把这锅汤包圆了，顾容甚至舔着肚子说：“如果能天天吃到这个，那让他另一条腿断了也没关系。”
事实证明话不要太满，在顾容一个星期吃到第五次猪棒骨之后，他明白了这个道理。现在他喝汤完全就是喝药的手法，倒在碗里直接一口气咽进去，不带在嘴里回味的。
好在顾容凭借着出众的拍马屁功力，赢得了隔壁床爱意的欢心，经常给他开个小灶，住院这些日子也没亏着嘴，出院的时候还胖了几斤。
陶雁秋的超市沉寂了将近一个月，总算可以重新开张了，家里就剩下这两兄弟大眼瞪着小眼。顾容只要在家里待上半天他就浑身难受，他让顾远把他推出去，看看别的孩子在嬉闹玩耍，好赖过了个眼瘾，再一脸颓丧地回家。
又过了一段时间，顾容可以自己拄着拐杖下地走路了。陶雁秋反倒不让他们兄弟俩出去了，他担心这孩子没点轻重，顾远又管不住他，最后别旧伤没好又添了新伤。
顾容每天仅剩的乐趣就是等到柳荣轩放学回家，跟他讲学校里发生的趣事，当然了肯定是三两句离不开初一这两个字。
一提起这个人，顾远就眉头紧皱。他永远忘不了出事那天，苏钰闪躲的眼神。没有人对她有责怪的意思，但是自那之后她就在没露过面。要不是柳荣轩经常说起，顾远真的怀疑这个女孩人间蒸发了。反观顾容倒是能做到置身事外，把故事听得津津有味。
时间就这么日复一日的过去了，等到顾容好不容易能跑能跳的时候，又到了夏天，该从幼儿园毕业的时候了。
老师给陶雁秋打了电话，希望顾容顾远去拍毕业照，小朋友都很想他们。虽然明知道后一句是假话，小孩子忘性那么大，可能都分不清他们谁是谁了。但是心里还是一暖，不管怎么样得让这两兄弟给以后的生活留点念想。
照相前一天，陶雁秋发现顾容的头发很长了，显得人很没有精神，街头那家常去的理发店又休息，她就拿起平常裁衣服用的铁剪刀，给顾容罩了件雨衣，就开始往他头上招呼。
这理发可是个细致活，陶雁秋的手连带着嘴唇和眼睫毛就一直抖个不停，放下剪子那刻长出了一口气。随即就听到顾容的一声惨叫，镜子里的他头发被剪得东一榔头西一杠子，正经头发没剩几根，鬓角还剩的老长，好像在头上扣了个西瓜皮一样不忍直视。
陶雁秋看见自己儿子那精致的小脸蛋被头发毁成这样她肯定也心疼，止不住地劝慰，“大宝，妈妈给你剪的是现在最时髦的头发，特别帅。”也亏得她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违心的话。
顾远和柳荣轩从外边进来看到这一出人间惨剧，后者先是忍不住仰天长笑三声，然后接收到另外三双眼睛传来的危险讯息后，很识相的脚底抹油了。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顾容戴了一顶帽子，顾远还一直在他哥身前挡着，生怕别人看见。
很奇怪的是苏钰没有扎麻花辫，也戴了帽子。她走到双生子跟前把帽子摘下来，露出里面的一头短发，比顾容的头发还要七零八落，衬着她身上的裙子更加显得滑稽可笑。
苏钰抓着顾容的手说：“我一直想去看你的，我妈不让。昨天八妹跟我说了你剪头发，别担心我陪你一起。”
顾容听罢也毫不犹豫摘掉帽子扣到柳荣轩头上，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头花，“这是你那天掉的，我捡起来了。”
小时候表达感情都是那样直白热烈，不需要刻意解释，因为从未有过嫌隙，相视一笑就是证明的最好办法。
拍照的时候四个人紧紧牵着手，照片留下的不仅是柳荣轩红透的脸颊，顾容和苏钰的两头乱发，顾远紧抿的唇角。还有人的一生中最纯粹的回忆，以及那个回不去的兵荒马乱的夏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