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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容顾远出生的那天是冬至，出奇的冷，呼呼的寒风刮在人脸上恨不得能拉出口子，可就这也拦不住街坊四邻来看孩子的热情，他们都说没见过这么白净周正的孩子。
李婶儿轻拍着田玉芝的手说：“这俩孩子跟雨田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们老顾家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她说话的时候下塌的嘴角开咧着，露出不怀好意的笑。田玉芝抽出自己的手，她体面精明了一辈子，没成想到了这把岁数还要沦为别人的笑柄，这俩孩子眉眼细致，和她那个五大三粗打的儿子没半点相似之处，算是坐实了别人这几个月来的指指点点。
其实从两年前陶雁秋和顾雨田谈恋爱的时候，坊间的闲言碎语就没停过，不为别的就因为这位顾家的准儿媳实在太标志了，巴掌脸杏核眼，看人的时候还真有点顾盼生姿的味道。在那个信息技术还不发达的年代，就是十里八村传开的美女。
田玉芝却是打一开始就看不上陶雁秋，每每谈起来都是一嘴的嫌弃：“一看她那副狐媚的长相，真进了家门还不定惹出什么事呢。”
话是这么说，可也拦不住儿子一门心思扎到人家身上，她再怎么埋怨顾雨田也左耳进右耳出，只能作罢。
同一年，顾雨田被应征入伍，当时两人还没有领结婚证，也没有夫妻之实。田玉芝就跑到亲家面前哭天抹泪，说说儿子走了老伴走了，只剩下她一个老太太可没法生活。言外之意就是想让陶雁秋搬过去给她作伴。
陶雁秋父母都是老师，在那时候也算是知识分子，自然是比平常人通情达理些，也就答应了。田玉芝心里的算盘打的啪啪响，她这一幕苦情剧就只为了能替儿子看住陶雁秋，不让她出去鬼混。
不过好在陶雁秋是个老实本分的，平时在上班下班都很有规律，休息的时候都待在家里。
因为两家离得远，陶家也没有什么亲戚来，除了她那个在城里当官的姨夫经常会提着大包小包来看望。田玉芝收到这些东西，笑的嘴都合不拢了，哪还会埋怨什么。
等到顾雨田复员回家，两人领证结婚，一切都好像顺理成章，怪就怪在办完酒席没过几天，陶雁秋就怀上了。孕期反应特别明显，整个人除了肚子都骨瘦嶙峋的。偏偏田玉芝还就听信了这胡同里传来的邪风，开始怀疑起那肚子里的孩子。
陶雁秋没得到应有的照顾，临盆的时候异常惨痛，但是好歹保了个母子平安。生下两个大胖小子，给了顾家一个交代。
给孩子起名字的时候，陶雁秋直接自己就定了哥哥叫顾容，弟弟叫顾远，用她的话说就是：“人嘛，能活的从容长远点就好。”
顾雨田因为工作的原因常年出差，那婆媳俩不说剑拔弩张，也可以说是形同陌路。陶雁秋一个人带两个孩子，经常整宿的不能安生，哄完这个喝奶给那个换尿布。
田玉芝看他们母子三人都黑眼，连带着不屑于对她姨夫阿谀奉承了，那天正准备叫他出去，正看见这两个人握着手，手里的脸盆桄榔一声掉在地上。
陶雁秋闭上眼睛，她知道属于她的审判最终还是来了。依田玉芝的性格不可能就这么息事宁人，让他们离婚了事。
都说坏事传千里，但是自己把家里的丑事宣扬出去的，搁谁都是头一回听说，田玉芝不怕事大，她就是想要陶雁秋被别人戳脊梁骨她才开心。
离婚手续办完那天，陶雁秋前边抱着顾容，后边背着顾远，拖着一个大行李箱，一步一蹭回了家。没想到迎接的却是父亲的一顿辱骂，和母亲失望的眼神。她已经不想去回想内容是什么，只记得关门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带着你这两个孽障滚出去。”
陶雁秋无处可去，这个城市很小，小到不能容下他们母子，工作的单位待不下去，只能暂时住在一个破旧的小旅馆里，可是生活不能这样继续，顾远已经因为旅馆的环境不好，后背起了很多疹子。
陶雁秋联系到大学时的好友，让她在那边帮忙找了一间房子。出发那天，天气很好，是久违的晴天，火车站的人们都步履匆匆，看不出是喜是悲。
陶母赶来送行，她往陶雁秋的手里塞了一个鼓囊囊的钱包，手指轻抚了一下两个外孙的脸颊，没有说出任何挽留的话，母女俩不置一词，又像是包含了千言万语。
坐上火车之后陶雁秋看向窗外，她想再看看母亲的背影，因为几个小时后，她就将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那个地方的人们喜辣，空气中都漂浮着浓郁刺鼻的味道，陶雁秋抱着顾容顾远低头走进院子的时候，毫无意外的收获了很多陌生的眼神，她这么个年轻的姑娘，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定居他乡，想必也不会是多好听的故事。
这片房子很老了，几乎是培育这个城市所有三教九流的温床，他们就高声地对着那个陌生女人评头论足，不避讳，也没想过避讳。
当有人进来屋里时，陶雁秋本能地裹紧了婴儿的被单，那人大概四五十岁，腰上系一条沾满面粉的红围裙，身材臃肿脸颊黝黑，是最为常见的家庭妇女形象。
“姑娘，你这俩孩子是双胞胎啊？男孩女孩？”她说话的时候是笑着的，鼻子边有两道深深的法令纹。
或许是笑容里那种不容抗拒的热心，让陶雁秋放下了警惕，也微微裂开嘴，“是双胞胎，都是男孩。”
女人的笑意更深了，“哎呦，你看你多会生，我上边都有七个闺女了，就这个不知道是男是女。”说着拍了拍肚子。
陶雁秋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这个人问起孩子的爸爸，那她恐怕就会顾不得那虚伪的热情请她出去了，可是她就这么干脆地唠起了家常，反倒让陶雁秋不知所措。
从后来的谈话了解到女人叫李翠翠，是祖祖辈辈住在这里以种田为生，他的丈夫柳二也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他们最大的女儿已经结婚生子，最小的才是个六个月的胚胎，男女未卜。
陶雁秋被邀请到隔壁吃午饭，是一碗火红的臊子面，李翠翠说是新生活的好兆头。光有兆头也不行，是时候该为以后做打算了，陶雁秋也想踩着咔哒咔哒的高跟鞋，朝九晚五地去上班，工资暂且不谈，在外人面前至少是体面的。可是家里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让她也就只能想想而已，没有哪个公司会让她拖家带口的。
现在和邻里之间还如履薄冰的人情让陶雁秋也做不到心安理得的把孩子放在别人家里，于是她和朋友借了点钱，又拿出大部分积蓄，盘下了一间小超市。说是超市，其实就是巴掌大点的地方，主营冰棍汽水，香烟零食之类的杂货。
陶雁秋知道未来的生活注定捉襟见肘，顾容顾远还有这件小铺子就是她要好好活下去的最大的筹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