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我只说了一句“抱歉”，就那么走了。没有“再见”，也没有像影视剧里一样说一句“祝你们幸福”或者“加油”，尽管“加油”其实还挺合语境的，就一句“抱歉”……
说到底我为什么要道歉啊？
坐在那个往常的，整个前山市楼房最低最疏的地方，尘土飞扬的工地仿佛会一直施工下去，空旷的四车大道上难得见到一辆车的地方，浅山二桥桥跟下的河堤上，白文悯看着自己和身旁那几支已然空了的啤酒瓶在河中的倒影，自嘲地笑了。
白文悯啊白文悯，还是那个样子，那个怂包！那个第一个总想到自己的小人！朋友身陷冤狱，另一个朋友发誓要在三天内正他清白，所有人都在尽全力行动着，陈家人看起来都在帮忙！只有你，就是你，因为自己的这么一份单相思被打碎了，就大白天的跑到这种地方来喝酒……你在逃避是吧？又在逃避！又在……
你有什么好抱怨的，嗯？世界什么都他妈不欠你的！你又凭什么一直这样，一幅好像，好像承受不住现实，好像因为什么压力才要整天逃跑一样！
你这……
真希望这时候会有什么改变我命运的东西从天而降呢，某种科幻的，魔幻的，好的，坏的，都无所谓，只求是，非现实的。
抬头一看，却唯有灼热的阳光。
“切。”白文悯又自嘲地撇了撇嘴，不知道对着谁说道：“蠢死了。”
拿出那封信，一咬牙准备撕成两半，最终却还是颓然地放回了内袋之中。还是一样，半吊子。
站起身，白文悯正想用手机给自己叫一辆的士，却突然想要走路。
“散步回去吧。”
说着这话，这段至少两个小时的旅程就算是定了。
“为什么他要道歉啊……”另一边，冯雨川也在想同一个问题，想着想着才忽然一拍脑门，自言自语道：“那50块钱忘记还他了。”
“昨晚爆炸发生的地方，到了。”随着的士的停下，少女才一下子想起来了自己的任务。
没错，我要抓到杀死张老师的真凶，或者至少为钱应宁正名，在三天之内。
当时一出探视室，杨承涟和那个钱律师便再次劝自己放弃，不过一说自己已经做了承诺，这两位便立刻沉默了。
“我没法给你什么帮助。”当时杨承涟说：“不过这点思路我还是能跟你分享一下的。一个城市里的‘违常’事件往往是互相关联的，而‘违常’是指‘义警’，‘异能大战’，‘死人复活’，‘学生弑师’这种的，不是什么吸毒追尾，冲动杀人，那些属于‘常识之内’。哦对，猎奇连环杀人当然也属于‘违常’。总之，‘违常’可以很小，可以是无害的，而有的大事件反而属于常识之内。
“而你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违常’。因为钱应宁的案件显然是‘违背常识’，‘常识之外’的，所以你要做的就是去寻找这个城市中的违常之处，再小都可以，哪怕只是直觉上感觉不对都没问题，抓住了就一直挖下去，利用关联性，顺藤摸瓜，说不定便可以用碎片穿出真相。但这是非常艰难的，既需要恒心也需要一个时刻高速运作的，冷静的大脑，你……”
“哈，听起来钱应宁真是个幸运的小子。”当时冯雨川是这么回应的：“要是没有我还真没人能救他了。”
“那就，祝你好运吧。”杨承涟叹了口气，打了个招呼后与律师一同走了。
“那么，违常事件……”正这么想着，警局的电视播出了那么一则新闻。
“今天凌晨零点二十三到二十八分左右，老工业区一老旧仓库发生爆炸事故，疑似引发了连环爆炸，现场没有人员伤亡的痕迹，初步测定爆炸原因大概是现场煤气管道老化，详细结果还待专家进一步调查。在这里，前山市政府提醒大家……”
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正是杨承涟所说的“直觉”吧，冯雨川就是感觉这个爆炸事故有些什么不对劲。
“去看看吧。”抱着这个想法，少女义无反顾地跳上了一辆出租车。
现在，她到了爆炸发生的地方。
“给你105，不用找了。”
很豪气地推掉了本来的哥也不大可能会给的两毛钱找零，冯雨川看向了眼前死亡的土地。
入眼处，一座被新的环保条例取缔的荒废火电站还在拖着剩下的那些钢筋混凝土和半截烟囱顽强地抵御着自然坍塌的宿命，好像这刚刚振兴的政府连给它留一点尊严，好心赶紧拆除它的闲钱都没有一样；周围环伺着的几个仓库和员工宿舍也都早已荒废，人去楼空，大片的贫瘠土地上连荒草也见不到几颗，除了天空中偶尔飞过的几只乌鸦和那座被炸得最终完全倒塌了的仓库旁寥寥几辆警车，旁边抽着烟聊着天的警官以外，再不见生机。
这是一片已经死亡的土地。
但是，在这里，发生了最为炽烈，太过活跃以至于会破坏其存在，其“生存”本身的，“生命”最为壮烈的鼓动——爆炸。
就是这里！冯雨川明白了过来，感觉不对劲的地方，感觉违常的地方，就在于这里！这太过明显以至于所有人都会下意识忽略的地方！
然而想明白了这个也没有用啊……看着被警察封锁起来了的现场，冯雨川不禁叹了口气，心想，在这种距离下是怎么样也找不到什么线索的吧……啊，开始头痛了。
这时候，白文悯又进入了冯雨川的脑子。话说这时候他是在干什么呢？他那时候大概是误会了什么吧，可能是感觉大家都在瞒着他？回头得问清楚呢……如果他就这样消沉了可不好，必须想办法解开误会才行。但愿他不会做出大白天的去哪儿喝酒这种堕落的事情，或者在大太阳底下长途跋涉这种苦行僧才会干的自虐举动。
等等，他不会先自甘堕落去喝酒，然后为了惩罚自己再去自虐吧？
哈哈，开玩笑，应该不会的吧……
“你也是家里和这个发电厂有关系，听说爆炸才于是过来看看的吗？”
背后传来的声音把冯雨川吓了一跳，一回头发现是个看上去半百出头的男子，表情略为苦闷，但看向自己的眼神却很友善。
“啊，嗯，对……”不由自主地撒了个谎，然而看着那人的眼神，对发电厂具体年代也不太清楚的冯雨川知道自己必须想办法接着撒谎糊弄过去，于是在慌忙之中，一边祈求老爹原谅一边拿出了万金油答案说：“我爸曾经在这里工作，好像还是个工头什么的。他，也没挺过三战，所以……现在这场子炸了……”
“啊，抱歉，让你想起伤心事，我相信你父亲一定能得享安乐的。”男人叹了口气，说：“我那不成器的弟弟以前就在这里打工，混口饭吃，天天和他那些狐朋狗友出去鬼混。后来发电站给取缔了，据说他连正经工作都不干了，干脆跟那些黑社会混在了一起，据说还就在这发电站旧址上集会。我原本都不当自己有这么个弟弟了，没想到，这地方炸了，还是来了，想亲眼看看，知道他确实没事……”
“抱歉。”冯雨川听了一时也有些感慨，但紧接着，她就发现了问题。这个地方可能是黑帮集会的地方？也就是说，黑帮给这里带来了“生命”，所以……黑帮，带来了，爆炸？
“那个，存粹是有些好奇，毕竟黑社会什么的……”冯雨川小心地问：“你弟弟，是在一个什么帮派你知道吗？他本人叫什么，有什么，那种，‘江湖人称’之类的东西吗？”
“好像说他是替一个什么段家卖命的。”男人皱了皱眉头，说：“他是有一个什么名头，上次见到时还跟我吹嘘呢，非常引以为豪啊！叫什么……‘丹尼哥’，还取自一个什么电影（详见Kill the Irishman），真搞笑，我看他连‘丹尼’这个名字英语里怎么写都不知道。”
“丹尼？不会是……”冯雨川虽然非常怀疑以这帮人的品味到底是不是指的她想到的那部老电影，但还是姑且记下来了一个可能性，对着男人说：“抱歉，那个，我也是时候走了……”
“哦，好，你先叫的士吧，我再呆一会儿。”男人勉强笑了笑，这一来一去便算是萍水相逢的两人之间的道别了。
很快，冯雨川直接载着的士回家了，毕竟这里着实有些偏远，路上花的时间有些太长，而她是答应了爸妈要回家吃完饭的。
更何况，前山市的夜，也不短嘛。
三天，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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