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九转乾坤如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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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尊一走法力逐渐退去,曹若兰察觉到皇帝不在身边就醒了,她披衣出来,见赵瑱坐在堆满点心甜食的桌前发呆,不由笑道:“陛下好胃口,何不喊妾身作陪?”赵瑱却做个嘘声,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在大事上他从来不瞒发妻。曹若兰先是一惊,随即镇定下来:“神尊在清风苑小憩?”赵瑱点头:“朕稍后就去上早朝了,你找几盘米花送过去。”曹若兰想不明白:“神仙会吃烟火食吗?”赵瑱笑道:“是他自己要的。”曹若兰抿嘴笑道:“怎么觉得堂堂正神像个小孩子?”赵瑱道:“那你可以试着把他当个孩子。”还真别说,他真的特别渴望有个漂亮、俏皮又不失高冷的孩子,就像神尊那样的。这知其不可的主意竟越打越坚定了。


曹若兰摇头:“妾身可不敢,那可是有毁天灭地之力的老神仙呢。”赵瑱却笑了:“朕倒是希望咱们有个那样的孩子呢。”曹若兰没听清楚:“陛下说什么?”赵瑱自觉失言,胡乱应付了过去。说话间,宫女们已经挑灯进来伺候皇帝更衣起身了。曹皇后吩咐小太监去内廷司取些爆米花,赵瑱却讨好地凑过来,笑道:“兰儿,你很久没给朕束发更衣了。”曹若兰拗不过他,只好给皇帝认真地束了发,穿上赭黄朝服,再戴上通天冠,赵瑱才一脸满意地上朝去了。


朝堂上,刑部和大理寺联合奏本,安王赵元深有谋反弑君嫌疑,请求严惩。赵瑱默默在心里补充道:“哪里是嫌疑,分明已遂。”若这世上没有大罗神仙,赵瑱早已躺在金丝楠木的棺椁里安息了。皇帝坐在龙椅上黑着脸,吩咐必须查下去,不能让任何涉案之人漏网。宗正赵玉借此请求早做立嗣打算,赵瑱还没和皇后商议妥当,只说:“再议,再议。”这边话音刚落,又有言官说他专宠张如眉,应该雨露均沾,这样才能增加皇嗣出生的几率。赵瑱忍不住辩解:“这,……后宫的事情,卿就不用管了吧。”群臣竟然联合奏来,说是君无私事。赵瑱一一听完了所有人的说教,面无矜色。旁边的大太监李忠一脸无奈,虽说大楚优待臣子是国策,可堂堂天子轮流被大臣教训,自古以来还是绝少的吧。


却说曹若兰依皇帝嘱咐,只带了两个心腹宫女林月华梅朵抬着约莫七八斤的米花袋子前往清风苑。才到得门口,袋子直接飞进了二进院落的正房。曹若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回望两位宫人,已经倒地酣眠了。正在惊吓之时,有个抓着爆米花往嘴里塞的雪衣美少年笑吟吟站在面前。曹若兰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你是哪里来的妖孽,敢夺神尊的东西?”神尊摇身变成盛装的络腮帝王,一如他传世画像里的模样:“你说我是妖孽?”当初他在人间的神像和本尊别无二致,谁知此举导致大批人间少女入观出家,理由是看不上凡夫俗子,只愿常伴神尊像前。紫微大帝简直哭笑不得,变成臃肿的胡子模样现身,才消弭这一闹剧。


他本借此证明自身,谁知曹若兰惊慌地往外走去:“来人,给我抓住这冒充神祗的怪物。”紫微大帝嚼着爆米花,瞬移到曹若兰面前:“我长得像怪物?”曹若兰被他的突然靠近吓得魂不附体,往后退时被曳地的裙带绊住,眼看就要倒地,紫微大帝却抬手将她稳住。曹若兰惊魂未定,他却笑得更加欠扁:“其实这模样我也不喜欢”,丧心病狂变回一身雪白。近距离看他,唇红齿白的模样实在讨人喜欢,曹若兰心想:“这般漂亮的孩子,想来也不会是妖怪。”戒备心理竟然消了大半,紫微大帝对房间里招招手,系好封口的米花袋子乖乖落在手心。


神尊再往上看一眼,停在半空的麒麟车和几名仙吏轰然落地,原已等半日了,这次若不是法力几尽,他哪里肯破例召唤麒麟车和几个侍从下来。驾车的依然是上次迎接赵瑱的仙童飞鹤,飞鹤见神尊摇摇摆摆的,不动声色地过来扶住大帝,神尊微笑,果然是个机灵的孩子呢。仙吏要上来接他手里的袋子,谁知紫微大帝不乐意:“别碰我的米花。”护食的模样让曹皇后彻底断了神尊威严的念头:“既然神尊喜欢,以后我们多在太一宫供奉就是了。”太一宫是宫内祭祀天地神祇的,大殿中央就是紫微大帝的神像,谁知紫微大帝不屑跟人一起分享呢:“就这里,每月初一、十五,成交?”曹若兰简直哭笑不得:“成交。”此刻彩霞满天,满城香气弥漫,这是正神下凡才有的天象,慌得百姓们赶紧焚香叩拜。紫微大帝坐进车内,飞鹤驾麒麟车直奔云霄而去。曹若兰愣得也忘记了叩拜,打心眼里喜欢起这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漂亮神仙来了。


曹若兰命人将清风苑收拾一番,以备紫微大帝再次莅临。赵瑱下朝赶过来,得知神尊离开难免惆怅,听到紫微大帝和曹若兰的约定,又乐得不行,拉着皇后的手说:“走,我们好生琢磨琢磨,给神尊再添哪些甜食?”活脱脱是养孩子的口气,自己却浑然不觉。一起用过晚膳说了会话,赵瑱冲李忠使个眼色,李忠麻溜就把侍婢们全给撵走了,曹若兰却提醒道:“陛下,您昨日不是还应了张昭仪?”这皇后当得可真尽心,赵瑱纹丝不动:“朕乏了,改天去也可。”曹若兰无奈,正要为他更衣,殿外却有人不识趣:“陛下,张昭仪有请。”是张如眉的贴身宫女抱琴。赵瑱依旧伸着手要皇后继续,曹若兰却将衣服给他扣好,笑道:“陛下一言九鼎,别让佳人久等啊。”赵瑱愣了一下,悻悻地走出了坤宁殿。曹若兰坐在皇帝刚才落座的榻上,眼中略有落寞。


赵瑱携了李忠,闲步到鲜花围绕的皓月轩,却见张如眉刚沐浴过,着一身轻薄罗裳在灯下凝神发呆,乌黑的长发几乎委地,更衬得她肌肤胜雪,妩媚风流。就美貌而言,她这位九嫔之首可谓实至名归。当下,皇帝示意侍婢们噤声,自己上前蒙住张如眉的眼睛。张如眉乐得咯咯直笑:“陛下快放手,妾身还要行礼呢。”赵瑱笑道:“免了。”这才将手拿开,眼中满是宠溺。宫女们识趣地退走,张如眉蛇一样地缠上来,满室旖旎,自是春光无限。


却说紫微大帝抱着米花吃了一路,回星宫继续闭关,每逢人间的初一十五都有仙吏去大楚皇宫清风苑取供奉回来,供桌上不仅有几袋子米花,雪花酥、乳糖狮儿、乌梅糖等换着样物色,满满当当堆供桌,紫微大帝见之大喜。本来他是放在自己蒲团边上随时吃的,结果那四个胆大皮厚的家伙每次都借着议事连吃带拿。气得神尊一直骂他们:“馋鬼,不会去吃自己观里的供奉啊。”天蓬真君吐吐舌头:“供奉没您的好吃啊。”其他三人点头,难得一个鼻孔出气。寻常百姓供品无非香烛一付,点心水果随便摆两样,撑死再有个猪头供腊肉块之类的就已经很丰盛了。其实他们也无所谓香花供养,可没有楚国宫廷的对比就没有伤害啊。紫微大帝撇嘴:敢情神仙一旦不要脸了,比妖魔鬼怪还可恶。他下意识地攥紧手里的米花,将四个都轰了出去。


接下来的日子里,赵瑱因亲审安王谋逆之事,一时也无暇流连女色。大楚皇室血脉单薄,赵瑱是先帝六个皇子中仅存的独苗,对同祖母的叔叔赵广武就格外看重。这安王赵元深就是赵广武的嫡长子,表面看是个炼丹问道的逍遥王爷,谁知背后早打起了龙椅的主意。而钦天监正舒耀瑄甘当马前卒,合盘托出人主燃龙涎香可见神尊的惊天秘事。二人利用皇帝爱民如子的心理撒下弥天大谎,哄得忧心黎民的赵瑱点燃浸了无名之毒的龙涎香。虽叫无名,却是皇家秘藏百年的剧毒,无色无味,闻到的人三日内必死。赵瑱仁善,亲政后就下令把皇家藏有的毒物全数毁去。没想到,早拿到配方的安王竟然以此弑君。


大理寺呈上了赵元深写给同党的书信,动辄说他是无子绝嗣的皇帝老儿,赵瑱气得手都抖了,他废安王封号,用抄来的无名之毒赐死赵元深,妻儿姬妾流放千里,遇赦不免。舒耀瑄自尽谢罪,其他涉案官员也都一一罢官免职。皇帝气得寝食难安,说他无子,那皇长子赵昉、皇次子赵昕是什么?怒气之下,他将小妮子张如眉折腾得都哭了,赵瑱却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生了儿子,封你当贵妃。”张如眉立马不哭了。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紫微大帝正嚼着糖莲子静坐,用九转乾坤看大楚未来的祥晦。因是受伤还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运转二十四周天,神尊睁眼看时却冷汗直冒:百里无鸡鸣,千里无人烟,如狼似虎的军队尽情屠戮百姓,尸山血海中人相食,比炼狱魔窟还要惨烈。紫微大帝失控地大叫一声,殿外当值的佑圣真君慌忙进来,看到眼前的幻象也是脸色苍白,神尊慌忙收起法力,难掩愤慨之色。一并进来的紫微星君掐指算道:“赵瑱无子,死后皇位落入旁支无能之辈,曹皇后力难支撑,愤懑而终。不久胡人灭其国,数百万百姓被屠,幽冥地府也要塞满啊。盛世繁华的大楚,可惜了。”良久,神尊才道:“那日,赵瑱来为大楚百姓求平安,本尊是要践诺的。”佑圣小心翼翼道:“神尊,这都是他们的命数。”紫微大帝拍案而起:“混账!人吃人这种惨剧也是命数吗?”佑圣真君本想说你闭关期间好多次人相食呢,但看见紫微星君在悄悄使眼色,立马是俯身拜倒:“属下失言。”神尊摆摆手:“罢了,你下去吧。”他抖抖衣服,见佑圣出去,这才和紫微星君道:“只你我,到高墙后面去一趟。”饶是紫微星君平日里镇定,此刻也惊讶得不行:“不会吧,您要去见那个女人?”紫微大帝淡淡道:“不然呢。”那么好的万里河山,不应该被鲜血染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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