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事务繁忙,罗山的事过了也就罢了。谁知他再没噩梦缠身,不说好好居家度日,竟然跑到自己的香火院里口口声声愿当弟子修行,以报大恩大德。紫微大帝觉得好笑,要拜入自己门下的神仙精灵何其多,报恩的更是论车装,懒散惯了谁都不收,他这个凡人也不会例外。神尊明示他没有修仙的根骨,只能享受人间富贵。可罗山意志坚定,撇下万贯家产和妻子儿女就不走了。紫微大帝见他来劲,吩咐各道观都不准收他,谁收就等着尝被正宗五雷法击中的滋味。
本以为罗山就此死心,谁想人家回承平县的深山里盖了间茅庐修道。他心思明净,俗世威望又高,到暮年竟然开创天一派,门下追随者众多。百岁寂灭时,罗山依旧不改初心要拜师,大帝为他赤诚所动,临凡受了一拜。谁想罗山情知自己将入轮回,便将天一派满门托付给师尊,紫微大帝初衷是满足他的愿心,哪知顺道接受了数都数不清的徒孙门人。
罗山为人无趣,制定的门规自然也森严古板,尤其是对待他这位师尊,临了还口述一堆繁复无比的觐见规矩,说是不能半点怠慢。气得神尊真想把这百岁徒儿一巴掌拍到冥河水底去。罗山逝世后,他无暇长留人间,只能传授掌教弟子李式开一些神通要诀以自保,此举让天一派至今以修仙降魔为己任,总算没辱没他的名声。后来他到人间荡魔,当时的掌教徐清风巴巴跑来请命,希望能够派弟子镇守北冥伏魔阵,替星宫分忧。紫微大帝允了,天一派便派出八名法力最高的弟子守阵,每二十年更替一次。当然,神尊以同意为由,借机废除了那套讨厌的参拜仪程,但每次的三跪九叩祖师礼还是避免不了。从此,三界六道皆知神尊最厌恶以报恩名义接近自己,无论男女,一旦起了这个心思,立马被他扔到幽冥之地受苦去,如此一来谁还敢靠近?
此刻守第一道封印的就是历代承袭的八大弟子,紫微大帝好容易等他们拜完了,才说:“守好外面的八卦阵,擅闯者诛。”八人又齐齐拜倒称是。神尊气得翻个白眼,瞥见北冥海神若正毕恭毕敬等着自己,便抬拂尘示意开路。只见若施展法术,滔滔海浪中开出一条直通海底的坦荡道路。走在两边翻滚的海水之中,神尊看见不时有莽撞的小鱼蹦到地上,每次都耐心地弯腰将其送回水里。
路的尽头悬着一把泛着黑气的青铜宝剑,锐利的剑锋正对着个沉睡男子的眉心,随时都会落下来。那男子睡姿安详,丰神俊朗,穿了天青色滚着金边的锦袍,锦袍外面是密密麻麻的红色封印,虽然在水中泡了近万年,剑锋的锐利与封印的鲜艳都毫不褪色。随着他的靠近,青铜剑铮铮作响,它正是紫微大帝曾须臾不离手的宝剑碧落,不知道杀戮过多少穷凶极恶的妖魔。
当年神尊用神力化出一对雌雄神兵,雄刀名唤黄泉,另有使命,而雌剑就是碧落。神尊住了脚步,打发若离开,这才责备道:“碧落,听说你又不老实了?”前几日鬼差押送一批极恶之徒前往罗酆山,谁想差点被它的魔气给吞噬,护阵八老拼命相护才躲过一劫。至于这些年,它将北冥上空路过的鸟群吞噬殆尽,连鱼虾和蛟族都远远绕开这里,唯恐当了这把神剑的午后点心。碧落剑长鸣,似是离家的游子诉说着上万年的寂寞孤独。
这沉睡男子乃万年前的魔君青木,因滥杀无辜被神尊镇在北冥深海,青木心思缜密,能干的手下又多,紫微大帝便用贴身兵器做了阵眼,以免他逃脱。谁想斗转星移,碧落剑竟然被青木的魔气侵蚀,有了入魔的迹象。一旦碧落剑完全入魔,青木就能用念力驾驭它,北冥伏魔阵便会不攻自破。神尊当即以拂尘为笔,挥挥洒洒画了巨大的太极图,金色八卦和阴阳鱼都缓缓转动着。他摘下碧落剑就扔到阴阳鱼里头,再将源源不断的真气都输到阴阳鱼里,借此剥离剑上的魔气。
许是被侵蚀太久,碧落剑拼命挣扎着要逃出阴阳鱼的制衡,神尊用拂尘去阻拦,竟被它一剑削了个粉身碎骨。紫微大帝暗暗心惊,它对自己果然是有着怨气的。碧落剑刚刚从太极图中冒出来,就被两条巨大的阴阳鱼牢牢咬住剑柄和剑锋,再也动弹不得。紫微大帝运气良久,额头开始冒出大颗的汗珠,心口的疼痛感越发明显,他只能用手按压,籍此减少痛楚。再强行输出真气的话,胸口的伤定然再次崩裂。可碧落剑若不魃去魔障,他也无法在大罗天安心养伤。
两难之际,封印下方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声:“玉斗玄尊,看来这一万年你也没把伤养好呀。”神尊瞥见青木还是闭目长眠的模样,声音乃其元神所发。他也用念力回敬:“还好,天上不过一万个日夜而已。倒是魔尊你,对我选的这个住处可还满意?”
这青木工于心计魔力高深,曾用了数百年统一了四分五裂的魔道,威望甚高。但他不满足魔道与人间的现有边界,遂联合妖王吕倾城同时进犯人间。魔兵烧杀抢掠无所不为,人间城池被烧成断壁残垣,尸横遍野,汩汩鲜血染红了整条界河。紫微大帝盛怒之下抄起碧落剑就下凡了,竟破天荒忘记点兵。慌得北斗星君携了星宫全副兵马狂追过去,追到人间才算跟上神尊。
因痛惜人间惨剧,他一剑斩了求饶的吕倾城,群妖也在碧落剑的无尽锋芒中几乎死亡殆尽。而诸位神将堵住了返回魔道的路,青木提着三戈青铜戟与北极四圣、北斗星君同时交手,丝毫不落下风。紫微大帝见久久不能取胜,持剑杀了过来,青木饶是强硬,也逐渐暴露败相,他瞥见身后废墟中隐约有个吓傻的女童,竟然逆着碧落剑的剑锋攻击孩童,紫微大帝暗骂:“混账。”他收起剑锋夺孩子,青木却趁机将三戈青铜戟戳进了紫微大帝心口,那戟头上涂了至毒无解的万年蝎毒,可谓机关算尽。神尊胸口让三戈穿了数个大洞,汩汩流着黑色的血,雪衣为之易色。他嘴唇乌青,怀里却紧紧抱着那个吓到不会哭的孩子,轰然倒下。
碧落剑嗡嗡悲鸣着飞出去追着青木乱刺,将手忙脚乱的魔头身上刺了无数条口子,可失去神尊之力的它却不能将其杀死。悲愤的北极四圣与北斗星君含着热泪为主上复仇,却依旧战了个平局,恼得北斗星君破天荒命令杀了数十万魔兵不留活口,青木的夜幽之国就此灭亡。
神尊挣扎着站了起来,用残余的神力困住了青木,却再也不能将其斩首,饶是如此,他还轻声哄着已经哭不动的孩子:“不怕不怕”施咒让她睡着了,待得醒来就会忘记这段惨绝人寰的记忆。佑圣赶来扶主上,神尊也只顾吩咐给孩子找个好人家养着,不要再遭罪了。北斗星君动问:“主上,这魔头怎么办?”他沉吟许久:“北冥海底还空着。”带伤亲赴北冥,设下北冥伏魔阵才回星宫养伤。
往事有点久远,老神仙的记忆出现了些微模糊。青木已经咬牙切齿了:“拜你所赐,冬寒夏热这么多年还没死。”神尊笑道:“是吗?我问问哪天太阳不用当值,拖来这北冥深海逛逛。”虽然实现的难度很大,但青木知道当年的十个三足金乌虽然只剩了一个,但晒死自己还是不成问题的。更何况,这位尊神还掌管日月星辰,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做得出来。
青木牙齿咬得咯咯响:“是吗?但愿你还能活到那一天。”他那重伤一直没能痊愈,迟早会要命的。紫微大帝冷笑:“放心,寂灭之前肯定先解决你。”神尊虽然用念力争吵,但手上并没有减少往阴阳鱼里注神力。他几乎拼尽了修为,才把碧落剑的黑气完全褪去。碧落剑恢复往昔光芒后立刻摆脱了阴阳鱼,飞出来小狗一般蹭着他的手,神尊脸色苍白如雪,吃力地笑了一下,还是紧紧握住了它的剑柄,许久。待碧落剑的情绪稍微稳定,他才说:“碧落听话,待我找到神农琴就让你回家。”神农琴能够消除一切妖魔的力量,有了它就能维持三界的平衡。青木的冷嘲热讽又来了:“说得好像你能找到一样……”不等话音落下,碧落剑嗖地飞回原位,剑锋都要扎进青木的眉心了,虽然杀不死,但破损的伤口在水里泡个千百年也挺难受,青木识趣地闭嘴。
神尊头也不回地走了,身后的碧落剑和青木瞬间被海水淹没。回到水面上,八个老者正执剑守阵,见祖师爷一脸疲惫地出来,立刻过来嘘寒问暖。神尊却拿出个小小的白玉净瓶:“你们分一下吧。”这八位弟子有成仙的根骨,如今又是天一道辈分最高的元老,因碧落剑开始入魔,他们自愿守北冥伏魔阵法已经五十年了,紫微大帝有心让他们飞升,也是对他们拼死守阵的嘉奖。八老谢过恩赐,分食了丹药,登时感觉身强体健了几十岁,看来飞升不过数载光阴了。
紫微大帝不经意问起:“你们在人间游历时,可曾听过神农琴的下落?”众人皆脸色茫然,唯有一名叫做素和的弟子道:“据稗官野史《碧野仙踪》记载,后赵时大旱三年,饿殍遍野,国君焚香三日三夜,后鼓琴于登仙台,一曲终了天大雨,饿殍遍野的百姓熬过了灾年。或曰此乃神农琴。”紫微大帝若有所思:“莫非这琴只找明君?”驾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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