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星象骤变往事纷

赵瑱沉吟片刻,起身行礼:“回玄尊,臣下早给自己算过命,无子乃是上天注定,臣不敢逆天而行。”紫微大帝挑眉:“哦,那是求长生咯。南斗注生,北斗注死,他们如果同意你长生不老,我这个上司也没意见。”赵瑱是个厚道人,被他揶揄得都磕巴了:“赵瑱一介凡人,不敢奢望长生不老。”星主这才掸了掸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稍微有了点正形:“所以呢?”赵瑱噗通跪地,诚恳道:“臣下知星主有毁天灭地之力,造化万物之功,故而求您,明年天地浩劫之时,可否让大楚少死些人?”紫微星君惊讶得差点把手里杯子扔出去。


玉斗玄尊皱眉,打断了他:“天地浩劫?谁说的?”赵瑱慌得连连叩首:“回星主,钦天监奏报星象骤变,是浩劫将至,臣下才来的。”星主扶额,这么轻信逆臣,当初是怎么从他那个多疑的父皇手里当上太子的?略一凝神,他倒是笑了,老皇帝前五个儿子全在幼年夭折,可不就轮到了赵小六?自己当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天神,见多了为皇位你争我夺,为延年益寿祸害苍生,就是没见过为百姓甘愿舍去十年阳寿的皇帝。星主在心里默默叹口气,将他搀了起来:“赵瑱,你被骗了。”赵瑱简直不敢相信:“这……钦天监……”星主随手幻化出一幅完整的万星图,微笑道:“不信我?”赵瑱忙告罪,他再不懂星象,也能看懂那星罗棋布的诸天星斗各守本位,毫无异常。可北天斗宿星辰骤然裂变,随即万星坠落如雨,这是主神寂灭之兆。紫微星君直接跌坐在地上,地上紫禁城天上紫微宫,斗宿乃紫微星宫的投射所在,对应主神不是自家主上又是谁呢。


星主眉心打了个漂亮的结,恶狠狠剜了紫微星君一眼,瞥见皇帝面色如土,随即付诸一笑:“神仙打架而已,不关人界。”他收起幻象,循循善诱:“有私欲的地方难免争斗,天界人间都一样。”紫微星君从地上爬起来,飞速掐算着星象征兆,脸色越来越难看:如果星象显示无误,主上将在两天也就是人间的两年内寂灭,但其他的就再也算不出来了。星主却冲着旁边道:“看都看完了,滚出来吧。”四位器宇轩昂的金甲战将悄然现身,隐身法显然用了很久,此刻被戳破,还大大咧咧道:“参见主上、紫微星君。”赵瑱吓了一跳,又要给紫微星君这个现管的行礼,紫微星君赶紧拽住:“不必不必。”星主才受他半礼,自己哪敢摆出神仙的谱?


那边星主满是嫌弃地看了他们一眼,四人立刻乖乖站成排,明明是经历过千万岁月的神仙,此刻却比赵瑱养的小白兔还老实。大帝不紧不慢地问:“不是派你们镇守四方,为什么溜回来?”四人赔笑,异口同声:“家有客人,当然得来看看。”最前面的说着瞅瞅赵瑱:“许久不见人间皇帝,倒还是个明君。”站中间的长髯就不服气了:“当然得是明君,不然他也来不了啊。”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哪里有个神仙体统,紫微大帝觉得老脸无光,看向赵瑱时多少有点无奈:“我手下的,天蓬、天猷、翊圣、佑圣。”四位真君依次拱手致意,只见天蓬真君魁梧英壮;天猷真君长髯斯文;翊圣真君黑面冷峻;最后一位佑圣真君在人间又称为真武大帝,香火比神尊还旺盛,可他跟前几位比实在太年轻了,不过十三四岁少年郎的面貌,笑吟吟地可亲。赵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他们就是紫微大帝身边的北极四圣,天界第一等的战神,至今还在守护四方安宁。赵瑱激动地赶紧还礼。


紫微大帝见四人还没半点要走的意思,璀璨的眼睛眯了眯,琢磨着要不要给他们换个事做,比如赶去大荒之中牧公羊,生下小羊才放回来。那四人显然很有眼色:“您老保重,我们还有事,先走了。”佑圣走门口又撤回来,还故意做个鬼脸。星主正襟危坐,声音却透着危险:“皮痒了?要不……”佑圣激灵灵打个冷战,上次惹星主不高兴了,差点将他扔下凡尘给断袖皇帝当男宠。


他敛色道:“启禀主上,碧落剑这次闹太过了,我们又镇不住,只得您去看看。”玄尊点头:“知道了,星君你送送人间皇帝。”原来那柱香早燃尽了。紫微星君带着皇帝就要走,佑圣在旁帮腔:“快走啊,星主最烦到点还赖着的人了。”赵瑱乖乖告辞,只觉得紫微大帝一直在目送他们离开。还没出殿门,背上被重重一击,赵瑱缓缓倒下。星主急了:“让你送客,谁让你打昏他了?”紫微星君赶紧辩解:“主上,不是我,真不是我。”赵瑱挣扎了几下,还努力说道:“没事,臣下没事。”佑圣便现身抄手看好戏:“自己吃亏还不肯怪别人,笨。”说着又在他脑袋上敲一下,这下大楚皇帝彻底人事不知了。


北极四圣齐齐拜倒:“我四人愿守在星宫,不离主上半步。”紫微大帝挑眉:“怎么?真把我当做大限将至的死人了?”天蓬道:“天象骤变,我们担心……”他们不敢相信这位大道执行者万象宗师也会有寂灭,而且就近在眼前。佑圣等人道:“主上,我们一定保护您周全。”神尊沉吟,星象征兆就在眼前,想必天庭是瞒不过去的,往日都摩拳擦掌预谋挑事,如今更不会错过这难得的机会来扩张势力。紫微星君也说:“主上,四圣回来才能防患未然啊。”


神尊不自觉地按了按心口,苍凉道:“只有天地是无始无终的,吾辈能如何。”他收起些微的情绪,道:“再说,我也未必会有事啊。北极四圣听令,尔等即刻率麾下回防紫微星宫,听候差遣。”既然对方按耐不住,自己这个大道执行者也得出来祭祭玄色战旗了。四神躬身领命:“是!”立即飞符传令,调集各部兵马回防星宫。紫微星君这才传令送走皇帝,叮嘱务必将其安全送回。天庭也每天都在调动各司兵马,往昔逍遥自在的神仙之地,一场昏天黑地的大战随时都可能爆发。


苍茫无边的北冥深海,阴风怒号,黑色不见底的海水翻腾着巨大的浪花,这是太阳永远照不到的地方,连月光和星子都鲜少降临。雪衣乌发的紫微大帝踏浪而来,手里握着一柄拂尘,朴素无华的步云履上却无半点水痕。他经过之处浪静风平,只剩下耀眼的神光随着随水波起伏荡漾。


待得立在水中央时,周身的水光波影逐渐形成高速旋转的漩涡,渐变为八卦卦象罩在海面上,每一卦象上还立起篆书写就的符咒,八位道袍老者的高大身影逐渐清晰,他们须发皆白,望见神尊全是震撼的惊喜,自天一派守阵千年以来,最多也只有佑圣真君在三百年前降临过。神尊亲临,简直是生平不敢想的天大喜事。八人齐齐拜倒:“天一派第五十一代弟子恭迎祖师爷。”三跪九磕没完没了,紫微大帝当场脑门都大了:“得得得,赶紧起来,起来。”这玉斗玄尊法力无边行事由心,可亿万年华之中他唯一后悔的事,就是收了个无趣至极的徒弟罗山。


某次荡魔途中,冲天煞气拦了九龙战车的云路,拨开云雾看时,却是一个施粥的土财主身上所发。他起了好奇心,降服魔煞后化作凡人前去探看。那土财主名叫罗山,生得其貌不扬,家中广有田地店铺,是承平县数一数二的富户,妻贤子嗣旺,唯独前生不慎砸死一条即将化龙的白花大蟒蛇。这蟒蛇死后精魂不散,缠得他夜夜噩梦,每一次转世都短命横死。家人求神问佛全无解法,罗山却每天都乐呵呵地施粥舍药,救济孤苦,并不把生死放在心上。开过天眼的人都笑他傻,做这些也不能改了蛇鬼缠身的厄运。他却说,做这些也只是聊尽本心,并不奢求任何回报。


紫微大帝最是刁钻古怪的,当即传召一名叫做娇娇的千年灵狐,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娇娇生得倾国倾城又妩媚多娇,是他在凡间点化的精灵。这狐仙见神尊要自己去勾引有大德的贤者,只许成功不许败。她深知这是件难事,寻思一番,变个凡人哭哭啼啼在路边卖身葬父,路的尽头便是罗家。罗山听到哭声过来,二话不说替她买了棺材葬父,还收留在家中住下。娇娇打着报恩的借口镇日端茶倒水,找了机会就要投怀送抱,却怎样都不能如愿。


后来不得已用了迷魂术,即将得手时娇娇却犹豫了,她修炼千年,对于礼义廉耻之事还是知道的,她没有坏了贤人的德行去换神尊的认可,转身就去请罪了。神尊小惩她去人间的月老庙去扫一个月的瓜皮纸屑了事,因为没说不准用法力,结果月老庙外鬼扫地的事吓跑了一众善男信女,气得生意冷清的月老吹胡子瞪眼,还不能拿她怎么着。


一计不成,神尊又派土地爷去胡搅蛮缠,想尽办法只换罗山一怒。可怜的土地爷无论是变成满身浓疮的叫花子还是撞车讹诈的老泼皮,罗山都和善以待,面上不曾有一丝愠色,他为叫花子请大夫开药,给老泼皮安居费,哪怕乡亲们都说是地痞无赖诈欺大善人,罗山还为之辩解,若不是生计艰难,谁会放弃尊严白日受罪。土地爷对其人品非常敬服,也回来请罪。紫微大帝轻嗤:“没劲”,这般老实难怪蛇鬼欺凌。让土地爷去人间皇帝的行宫里看了几天门,就算了账。


他嘴上嫌弃,回头就吩咐天兵将那蛇鬼找来,神尊亲口许诺它若放过罗山,可以给一次人间富贵,想要悟道修仙也可以商量。偏偏那蛇鬼放不下几乎成龙的过去,蛇信子出其不意攻击紫微大帝:“我马上就是龙了,你凭什么要我从头开始。”神尊摸出袖子里的白纸扇,摇啊摇:“自作孽,不可活。”原来那蛇鬼早被身边的众神三两下给灭了,一丝风儿都过不到神尊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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