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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雀镖局今天同样热闹。
各种意义上的。
“林巧初！你不要欺人太甚！我……我也是有脾气……嗷！疼疼疼……我去你真下狠手啊！”
怎么说呢，这大概是刘照君一路过来最丢人的时候。
被一个小姑娘从城东头追到城西头，这要是武修的地界，还不让满城的人看了刘家公子的大笑话。
苏痕提着两坛酒，刚走至金雀镖局的前院，就看到徐旌有些尴尬的站在廊檐底下，看着院内一个女孩脸色铁青，怒气冲冲的，对着那白衣少年就是一顿拳打脚踢；而少年虽然嘴上不服，但却连招架都十分困难，只能四处躲闪，恨不得找个老鼠洞钻进去才好。
两个人这般吵吵闹闹的，动静不小，幸而大概是由于桑落节的缘故，镖局里几乎没什么人，大概是一群汉子想着要在下一趟镖之前好好放松一下，出去喝酒找娘们去了，所以只有徐旌看到了这一幕。
苏痕走至徐旌身旁：“徐镖头。”
徐旌转头看到了他，点了点头：“我说二位不是去买酒了来着，怎么反倒只回来了刘公子和……这位姑娘。原来苏公子才是拿着酒的功臣啊。哈哈。”
他干笑了两声，看着院内，又补了一句：“年轻真好。”
“叨扰贵号了。”苏痕也看了一眼，道。
“无妨无妨，开门做生意就不会嫌麻烦。”徐旌摆摆手，显得毫不在意，但还是问道：“只是这姑娘又是何许人啊？她也要去青州？”
“我也不知，这就得问他们了。”苏痕看着刘照君那似乎连求救的机会都没有的样子，摇了摇头。
“我倒是也想问，可眼下这情形……”徐旌苦笑了一下。
苏痕沉默了一下。
“徐镖头，其实在下有一事相询。”
“哦？”徐旌显得有些惊讶：“但说无妨。”
“在下听闻贵号设有客卿一职，可是真的？”他开门见山的说道。
“大多数镖局都有客卿，我们自然也有。”徐旌略一沉吟：“我大概知道苏公子是什么意思了。”
“不知想担任这客卿，都有些什么要求？”
他摸了摸下巴：“其实客卿这位置长久以来都是空缺着的，一来我们这样的小地方，本就寻不到什么本领高强的江湖义士，二来也是害怕有人心存不轨，钻了空子，所以这事儿也就没个准信。”
听得此话，苏痕刚想再说什么，却被徐旌接下来说的打断了：“不过，之前我听陈老弟和寅子提及二位，都是赞誉良多。既然是提及了，便由在下先与苏公子过过手，待到大掌柜和黑爷参加完祭典回来，再让他们做决断，不知苏公子意下如何？”
苏痕听罢，点点头：“如此甚好。”
另一边，虽然刘照君被打的抱头鼠窜，但不知是出于好男不和女斗还是其他什么的原因，只能支在那里由着她打。
可招架了一会，本来如雨点般噼里啪啦打在身上的拳头却突然没了声息，刘照君以为她终于是打累了，停手了，便慢慢放下用来招架的手臂，小心翼翼的向前看去。
可这一看不要紧，关键是他放下手臂就看见面前，原本漂漂亮亮的小姑娘，此刻的脸上却处处藏着疲惫和担忧，咬着嘴唇，站在那里怔怔的看着他，看着看着，眼眶就红了，眨巴眨巴，眼见着里面就有泪珠要落下来。
“哎，初初，你别哭啊！你要是心里还不痛快，再多打我几下，我绝不还手！哎哎哎小姑奶奶你别哭啊……”刘照君看着面前的女孩眼泪珠子连成线吧嗒吧嗒的就掉下来，一下子就慌了，手足无措，一时间不知要怎么安慰才好。
一旁看到了这一幕的徐镖头面色怪异，语重心长的揶揄道：“年轻人嘛，犯下点错误都是正常的，关键是要负起责任啊！”
这下刘照君也快哭出来了：“我没有啊！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哎哟我的小姑奶奶你可别哭了算我求你了，你再哭下去我这跳河都洗不清了啊……”
不过你还别说，这场面，还真是像极了负心郎被人家姑娘找上门的桥段。
那姑娘就那么看着他掉了半天眼泪，后来变成细细的抽泣，最后像是不服输似的，恶狠狠的擦了擦眼睛，指着刘照君的鼻子就质问道：
“说！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离开刘家的事情！”
“这……”
“快说！”这姑娘气势汹汹的，横眉竖目的瞪着刘照君。
“我不是……这不是没想到嘛。”他声音都是虚的。
“你知不知道我找了多久！你那些朋友一个个的都说不知道，阿银也不知道，下人都不肯说，屋子空了，就连你那些书也不见了！”这姑娘说着说着又有点哭腔了：“我……我要不是缠着马叔问出来了，肯定就去找伯父了！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三长两短的，他们怕我知道就不肯说真话了……”
刘照君露出颇为窘迫的神色：“我这次是一个人出来的，没和他们说……是我老爹让我去的，要怪就怪他……”
还真是第一次见给自己亲爹甩个黑锅到头上的。
“哼，我看你就是想出来玩！”少女冷哼一声，咬牙切齿又有些无可奈何的道。
“啊这……”刘照君愁眉苦脸的：“真不是……还不是我老爹赶得太紧了，要不然我肯定说与你的。”
“当真？”少女眉头一挑，水灵的眼睛里透着疑惑。
“真的真的，肯定是真的，我还能骗你吗？”刘照君赶忙点头，眼睛里满是对生的向往。
“噢对了，还有……”
“刘公子，今晚不是还要去看祭典吗？还算不算数了。”
少女刚想再说些什么，忽然，苏痕在一旁提着酒坛子，像是全然没察觉到当下的氛围似的插了一嘴。
正当刘照君为怎么脱身而犯愁之际，耳边却响起了苏痕的这一句，对刘照君来说，那可真无异于是久旱逢甘霖，风雪抱柴薪啊！感动的他差点就涕泗横流抱腿痛哭了。
林巧初自然也认出了之前在小巷子里给自己指路的这个戴面具的怪人，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
“算！当然算了！好初初，你可别生气了，我们去看祭典好不好？”他赶紧半哄半推就的说道。
少女没好气的说了一句“不好”转而看向苏痕的时候却收敛了表情，和缓了些，问道：“这位是？”
刘照君见状赶忙介绍道：“这是苏痕苏公子，我新结交的好友……”
然而林巧初只是冷冷的瞪了他一眼，刘照君便知趣的闭上了嘴。
“在下苏痕，瑜洲人士，此番随刘兄一道去青州。”
苏痕在姑娘面前倒是很给刘照君面子，还称一声“刘兄”，这要是按了平时，基本是连个称呼都没有的。
“噢，那这么说苏公子也是……”林巧初迟疑了一下。
“是，在下也习武，想去看看武会。”苏痕说的毫不迟疑，不过也没完全说透。
毕竟旁边还有徐旌在看着。
形境是很重要，但未入势境，修不出“气”，便算不得武修。
“不知……苏公子是何宗派的弟子？或是师承何处？”林巧初眼中有一抹细微的怀疑之色：“无意冒犯，只是我家这个傻子很容易被人骗，我不问一下不放心。”说着她还扯了一下刘照君，扯的他龇牙咧嘴的。
她这话倒是问的毫不顾忌。
“初初……！”
刘照君刚想出声阻拦，就又被少女的小手给拦了回去。
苏痕略微沉吟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要怎么说。
“我无门无派，只有一个师父，名叫燕芜山，其他的我也不甚清楚……你们怎么了？”
苏痕才刚说到一半，看到面前二人既扭曲又竭力想憋住的表情，有些奇怪。
持续的沉默。
“苏兄……你说的这个燕芜山……是那个燕芜山吗？”
片刻后，刘照君脸上神情显得有些呆滞，小心翼翼的问出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什么意思？”苏痕没听懂。
“燕芜山啊！就那个‘拳极’燕芜山啊！”刘照君一下子就提高了声调，仿佛在说一个全天下人都理所应当知道的事情。
徐旌将本来看向这边的目光硬生生的扭了回去。
一旁的林巧初吓的赶紧狠狠的掐了他一把：“你要死啊！声音那么大。”
“嘶——”刘照君被掐的扭曲的如一条蛆虫，疼的差点又叫出来。
他捂着腰，倒是清醒了很多：“对不住对不住，失态了。”
这反而让苏痕沉思了一下。
“家师确实是练拳的，不过我倒是从来没有听过什么‘拳极’的名号。”苏痕摇了摇头，看上去并没有说假话。
两人面面相觑，显然都不知道要怎么确定这件事情。
可，鬼使神差的，刘照君突然就想起了，他刚见到苏痕时，苏痕指着自己的面具，说的那一句。
这是在下长姐绘制的……
长姐……长姐……
“苏兄……”刘照君喉咙有些干涩：“恕在下冒昧，尊姐，莫不是叫苏清吧……”
林巧初听得这话，也像是突然就想起了什么，吃惊的捂住了小嘴。
“是叫苏清。”他点点头，对他来说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你们听说过她？”
“嘶——”
两人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林巧初按了按额头，似乎她也没想到会问出这么……这么离谱的事情。
这傻小子出去转一圈怎么就能拎一个怪物回来！？
现在的世家弟子都这么不值钱了吗？
她一脸怪异的看向刘照君，嗔怪和“想要杀人”的眼神神奇的融合在了一起，准确的传达了她的意思，而刘照君则是微微摊了摊手，大概想表达的是“我不知道别问我”这样的话。
这怎么能不知道呢？！你交朋友都这么草率的吗？！
林巧初急的都要跳脚了。
苏清是谁？
哪怕是林巧初这样不怎么理会江湖之事的人也听说过不止一次。
从很早之前算起，每隔上几年正道都要办一次盛会，基本上是几个大门派大宗族轮换着做东。说穿了，无非就是那些老家伙们带着自己的弟子，家里的后生进入江湖，讨个名声；而明面上是切磋武艺修为，实际上就是拉拢人心，以及门派之间暗地里互相较劲罢了。
远的就是那场残酷非凡的龙榆试剑，近的就有眼下的道源武会，以及上一次在金煌宗办的煌极宴。
而正是那煌极宴上，代表着眼下武道至高境界，一向行踪不定的神意境宗师之一，负有“拳极”盛名的燕芜山，带着自己的一个白衣女弟子突然出现在宴会上。
一如他当年那般，这位女弟子虽然年纪轻轻，且目盲不能视物，但是境界却高的出奇，
一方秦筝，一代玉人，笑容温润雅致，如梨花素净，沁人心脾；可手下功力却绝非小可，十指纤纤而舞，清越可激四海，幽幻深夷人心，放眼当时，英豪无数，竟无一人能听完一曲，林下风致，一时无两，毫无争议的被冠以“琴仙子”之名。
能在这样的盛会被冠以“仙子”“公子”这样的名头，就几乎钉死了，只要不夭折，此人日后必入道境。
而很有可能，第二个苏清眼下就站在他们面前。
堂堂刘家少主和“拳极”的关门弟子、琴仙子的弟弟厮混在一起，同进同退，这传出去，其分量绝对不亚于两个原本毫不相关的大宗结盟，或是两个大家族联姻。
确实不能说林巧初过于紧张，因为有很多这样的事情，都是有心算无心。
天下人的言语，永远比剑锋利。
林巧初有些凌乱的揉揉脸，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兔子一样可爱又凶凶的。
就这样她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努力让它看起来正常一点，这才问道：“那，苏公子可知道他是什么人。”她说着指了指刘照君。
苏痕则是摇了摇头，认认真真的说道：
“不知道。”
少女这下手直接把脸捂严实了。
不知道？不知道你陪他瞎起哄个什么劲啊大哥？你师父没教你出门在外要多长个心眼吗？
刘照君却在一旁嘿嘿的笑起来，说着还朝着苏痕挤眉弄眼：“我们江湖中人，交友从来不问出处，是吧苏兄！”
却不料苏痕压根儿就没搭理他，还被林巧初回头狠狠的剜了他一眼，吓得打了个寒战，不敢说话了。
“林姑娘……对吧？之前，在下也是一时起意，才决定去武会的，又正好刘兄也要去，所以才同行……”苏痕似乎看出了林巧初的疑虑，主动开口道。
“初初，我给你说，苏兄修为可高了，诗文造诣也非同常人，我定然不能放过他啊！”刘照君又在一旁颇为兴奋的插嘴道。
林巧初看着苏痕，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是又顿了一下，没说出口，在那里认真的思考了一下。
“算了算了，我也懒得管了。”她轻吐一口气，似乎是累了：“苏公子，既然如此，我们这边也不能失了礼数。我们二人，都出自颍州芸湖剑庄，你们这次去，还望你能多照看照看他，不要让他惹出什么祸事就好。”
“姑娘言重了，我们互相照应便是。”苏痕点点头。
“芜湖~”刘照君欢呼一声，却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初初，你不和我们一起去武会吗？”
林巧初轻哼了一声：“我哪敢和刘大公子这等身份的人一起啊。我还要随着宗族的人一起去，恕难奉陪了。”她冷着个小脸，显然还在气头上。
“哎呀初初，我哪里有什么身份嘛，可别生气了，把身子气坏了怎么办。”刘照君还是腆着笑脸哄道。
“也不是第一次了。”
“……”
一直尴尬的站在旁边的镖头徐旌，看到差不多了，才上去说道：“苏公子，现在去还赶得上祭典，再晚了就来不及了。”
苏痕只是点点头，刘照君一听：“那快走吧，别耽误了时辰，毕竟第一次来就赶上了，不去岂不是很可惜。”
林巧初有些疑惑，便问道：“刚刚就听到你们在说这个，是什么祭典啊？”
徐旌呵呵一笑：“姑娘有所不知，今天正好是桑落节，城外红桑林中有祭典，热闹的很。我们本地人都在这一天去烧香祈愿，都说颇为灵验呢。”
“初初，我们一起去看嘛，也正好给伯母的病祈福一番，多好的事。”刘照君说道。
可不提这茬倒还好，一提林巧初更来气了：“亏你还是个有良心的，还记着我娘亲呢！你说！你都多久没去看望她了？她老人家倒是老惦记你，总问我你最近在做些什么，你倒好，一次都没去过，人还不见了……”
“苏公子，你说，这二位究竟是什么关系啊。”徐旌在一旁听着林巧初跟连珠炮似的，不停的数落着刘照君，挠了挠头，有些费解的小声问道。
“我也不知。”苏痕摇了摇头。
好在这次林巧初并没有数落他很久，在听到刘照君保证说这次一回去就去看伯母之后，就没再多说什么了。
徐旌斟酌在三，还是小声的问刘照君道：“刘公子，你们二位究竟是何关系啊？”
“额……”刘照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朋友？不对不对……小时候的玩伴？好像也不太合适……大我一点的姐姐？……这不是更奇怪了，不行不行……怎么说呢……我和她，我们从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关系很好了。”
这时苏痕突然凑过来，眼神怪异，道：“郎骑竹马来？”
徐旌脸色同样怪异，忍着笑接了一句：“绕床弄青梅？”
“咳……”
这下可是尴尬的不得了。
如果说眼下有个地方能够安放刘照君，那想必一定是酒坛子那样狭小的空间。
而且看的出来，林巧初也断断续续的听到了他们在说什么，一个人站在那儿，什么都没说，装作没听见的样子。只是一下子脸色就变的红红的，像个熟透的苹果，甚至都快赶得上红桑酒的颜色了。
“想不到二位……还对李青莲的诗赏玩颇深啊，哈哈。”刘照君干笑着打马虎眼，企图蒙混过关。
“可没有刘公子亲身尝试来的感悟深切。”苏痕在一旁不咸不淡的来了一句，更是把刘照君呛得够劲儿。
“哈哈哈哈……”徐旌在一旁听着，笑的也是乐不可支。
这位中年镖头并没有看上去那么一本正经，也对，常年与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自然也不会严肃到哪里去。
“走了走了，废什么话！”刘照君脸色憋得涨红，一反常态的没好气的催促起来。
“好好好，你们三位还是快些去吧。我便不去了，我还要留下来看家，再者景澄兄他们也需要人照看着。”徐旌笑呵呵的说道：“祭典就在城外的红桑林，这会出去跟着人群走就是了。”
“徐镖头，还烦请你多看着我那只猫，之后我们再商议客卿之事”苏痕还特意嘱咐了一句。
“小事而已。”徐旌答应的很爽快。
刘照君则是又笑嘻嘻的凑过去：“初初，莫生气了，走啦走啦。”说着用手轻推着她那看起来细弱的肩膀。
林巧初脸变的更红了，一下子将他的手甩开，显得有些慌乱：“我自己会走！”
夜色的遮掩和昏暗的灯光之下，刘照君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只是以为她还在生气，小声嘀咕道“有这么严重嘛”。
只是谁也没想到，还没走出去两步，林巧初却突然脚下一软，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刘照君惊了一下，干嘛上去要将她扶起来：“初初！你怎么了？没事吧。”
而她却竭力的快速起身站定，轻轻将刘照君的手推开：“我没事，只是被绊了一下。”
她说完便一个人独自往前走去，看起来似乎并无异常。
一直站在身后看到这一切的苏痕，轻轻的摇了摇头。
颍州到这里有多远？
她是怎么过来的？
没有人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