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一帘风雨紧 (上)

宁州清涛府,在宁州武修界里算得上是一家独大了。

说起来,武修其实和世俗之间的区分本不该如此明显,但其实大部分武修认为,修行呢,不光是修武,主要还是在于修心,所以自然而然的有了给自己脸上贴金的说法,说,自己修的是自然之法,是天道,已非普通的世俗凡人所能理解。

但若仅仅是这个境界,自然还远称不上是修道之人。

不过也正因如此,武修对凡人有一种天然的傲慢,武修世家与门派也同样很少与世俗接触,数量庞大的武修结成一个个的组织,有各自的门派与领地,割据一方。加之武修的寿命本就悠久,有些也已经传承数代,渐渐的就有了自己的道统。

可是清涛府是有些特殊的。

清涛府说是个武修门派,实则并未有多少传承,但却是少见的,与俗世中的王侯关系较为密切的一些武修,算是合作,所以清涛府其实就建在宁州城外不远的地方,只是普通人很少见到他们出来活动就是了。

据传,清涛府的府主原本只是一介籍籍无名之辈,但就在四十年前,他在那场称得上残酷异常的龙榆试剑中表现出彩,并成功斩获榜眼。其中,状元探花皆是来自底蕴悠久的大门派的天之骄子,只有此人,半路杀出,步法灵动,发力奇巧,时人评说其为:“如清涛拍岸,又似玉珠落盘,碧流光转,错落间不见其影”。加之拳法上的功夫也是不浅,却并无身份背景,当时一度曾有不少门派招揽,亦有不少有将之抹杀之意。

但此人是个有主见的,试剑之后,反倒隐姓埋名,无人知道他其实一个人跑到了宁州,不知怎么的就与世俗朝廷中的一个王爷有了交情,也就顺势与皇室相结,隐忍了不少时日,暗暗积蓄。才有了后来某一天以风雷之势,一举吞并了原来的宁州玄渊宗,逆蛇门之举,最终有了今天的宁州清涛府。

此人,名为张之炫。

仅只是试剑之后此人便已突破道境,不知如今四十年过去,又该如何。

陈掌柜并未看错,这吴静舟身份确实不低,他算是较早拜在张之炫门下的弟子,也修习了张之炫的成名身法清涛错玉落,现今的境界虽然尚在势境,但已能化气为芒,在他这个年纪算是优秀了。而此人心思缜密,行事细谨,故而也深受器重。

说回客栈里,那些清涛府的人随着酒菜上桌,一个个的似乎喝到了兴头上,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尤其是那罗鸷,当真是能吃能喝,大块的牛肉是吃了不少,喝酒也不用酒壶,直接架着坛子就喝上了。修者清苦,平日在府中的时候练武喝不得酒,吴静舟也不好太管着他们,再者,乡间米酒也不易喝的太醉,但是他自己只是咂两口酒,吃一点菜便作罢。

他在等。

但等的中途,他其实眼神更多的落在了那坐在窗边的刘姓少年的身上。

那少年对大堂里的喧嚣恍若不觉,一个人怔怔的看着窗外,慢慢的自斟自饮着,只不过,看得出他的酒力是真的不太行,半壶下去,脸就红了些,似乎有些迷醉了。可意外的是,他的眼神仍旧清澈,似初冬时的新雪都都融进去了般,偶尔泛起一丝涟漪,又在不经意间悄然平复。

所谓文人饮酒,到个“微醺”的境界,应该就是最好的。

对吴静舟来说,虽然看不出这少年是什么路数,但他觉得,这人看起来真的有种和周遭的一大堆破事儿完全隔开了的感觉,他就在他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什么可以烦扰到他。

不知不觉间,他竟然从心底生出了些羡慕的意思,看着那少年,心下里突然就觉得由衷的疲累,却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摆脱。就在此之前,有关于宗派长时间以来的争斗,任务和杀戮,已经让他麻木不堪,自己已经许久都无法再露出如那少年一般的,爽朗的笑容了。可是,也正是在这一刻,他心中的积压了许久的疲劳和烦闷似乎突然被眼前的情景打开了一个缺口,源源不断的流淌出来。有一点一滴的逆反的情绪在心底不断的萌芽,生长……

所谓,修武即修心,一个人的境界与他的心境是分不开的,武器是器,自己的身体也是器,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就是形容一个人对自己的打磨的过程。可若是心停滞了,再好的器也没了用武之地,发挥不出来。

一个修武的人,有自己的道,这句话并非是什么玄妙之语,人生在世,每个人其实都在探索自己的道,不一定自己的这个道就是正确的,因为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什么完全正确的事情。但最重要的是可以说服自己,让自己相信这是正确的,并且在这条道上继续不断的走下去。

因而,那些魔修妖修,常常因为练的功法奇诡,自身又不够疯狂,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道,即使表面上进境奇快,但终究是虚妄的,保不齐那一天练的气血逆流,心生魔障,最后落一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故而吴静舟的道,此刻正岌岌可危。

忽然,不知怎的旁边的那桌清涛府弟子爆出一阵大笑,吴静舟心中一惊,猛地反应过来,立马敛紧心神,默念修炼的心决,试图摒弃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调息平复许久,待心绪重归于平静,方才堪堪能回想刚刚的情形,不禁渗出了一身的冷汗。自己修武数年,心思坚定,却在这一个小小的客栈之中,恍然之间,这差一点就道心碎乱,几欲要断送了自己数年的心境与修为,吴静舟此刻,真的是后怕不已,惶惶然仿若经历一场可怖的噩梦。

这少年,当真只是个书生?

此刻,吴静舟心中也泛起了和陈掌柜相同的疑问。

他长出一口气,将眼光从那少年身上移开,罢了,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为好,管他是什么人,只要不碍着自己,萍水相逢,好聚好散就是了。

陈掌柜这边,把储存好的酱牛肉割了许多过去,又烫熟了些时蔬,给这帮人下酒,这些事情他和帮工两人莫约用了半炷香的功夫就做好了,而厨子还在上面照看那姑娘,又听帮工说,左郎中看那姑娘的情况转好,说她身子里还有内伤,便开了方子,急急地回他那小药材铺去了,一会还得要有人去抓药。

陈掌柜想一想便知道,那左郎中人老成精,想必是看出点什么了,才走的如此匆忙。

不过也罢,左郎中也算是仁至义尽,怪不得他。事不宜迟,陈掌柜还是打算自己来应付那些清涛府的人,派帮工去把药在店里煎好了直接端回来便是。

所以陈掌柜此刻正在柜台处翻看账本,说是看账本,实际上就是盯着大堂里的这些人,别喝酒喝的多了,和那刘姓的少年起些什么争执便是。吴静舟看起来不像是嚣张跋扈之人,可那罗鸷就说不定了。

此刻陈掌柜还想着能好生将这些人送走,至于以后如何,那女子又如何,便到那时再做打算。

“大哥!找来了!”

然而,只这一声,便将陈掌柜打的颇响的算盘,狠狠摔在了地上。

陈掌柜其实没看到吴静舟还派了什么人出去,那个时候他是往后堂去的,并未注意到大堂中间那桌儿发生了什么。

可是现下,只见门口处,一个清涛府的弟子狞笑着抓着一个看起来畏畏缩缩,头发花白的老头,向着客栈内嚷着。

客栈里顿时就安静了。

这陈掌柜只是看了一眼,顿时感觉,自己的心脏一瞬间仿佛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一般,喘不过气来。

好嘛,坏事儿了。

站在门口的老头,不正是那左郎中吗?看他的样子抖的和筛糠子似的,低着头不敢看人,估计该说的都已经说出去了。

镇上就那么一个郎中,有个什么小恙大病的都去那儿看,显然吴静舟知道那女子必须得人救治,便叫人去查看镇上的医馆,以此判断这女子是否得人救助,再顺藤摸瓜的找到女子的下落。估计这左郎中刚回去,就正巧被逮了个正着。

这一步棋,真的是陈掌柜丝毫未曾料想到的,现在,他面对的几乎是个死局。

“哦?怎么说?可是和这老丈问到下落了?”那吴静舟也看了一眼左郎中,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又缓缓喝了一口酒,问那人道。

“问清楚了!这老头说那贱人就在这客栈内!”那抓着左郎中的年轻弟子笑的更欢了,似乎这老头值得上多少银子似的。

“呵……倒是省事了,将那老丈请进来吧。”吴静舟脸色一沉,看向陈掌柜:“如此,掌柜的没什么话说吗?”

一群清涛府的弟子纷纷起身,十来道阴狠的目光齐刷刷的落在陈掌柜身上。

陈掌柜方起身,看了眼这群清涛府的人,苦笑一声:“吴大人料事通玄,又何须多此一举再问小人呢?”

“噢,那如此说来,那掌柜的今天,是执意不愿给我吴某这个面子了?”吴静舟摸了摸放在桌上的雁翎刀的刀鞘,叹口气,坐在那里,似是有些惋惜的摇了摇头:“在下也不想多生事端,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道理掌柜的应该懂吧。若你现在把人交出来,吴某可以当做什么都未发生,吴某可以以清涛府的名誉担保,绝不食言!”

陈掌柜一愣,他知道这吴静舟其实不是个什么视人命为草芥的残暴之徒。只是,今天这事,并非是他陈景澄不自知,以为自己能抗的住那罗鸷的巨锤多少下。也就是他这脾性,既心意已决,堂堂男儿,无论如何都不会违背本心。

正所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想必在他陈掌柜心里的某处,也住着一个少年吧!

只见他笑了笑,仿佛就在某一瞬,他变了,他将自己的那些谄媚,处事圆滑和如履薄冰都尽数收起了,留下一个普通人,一个有着坚毅眼神的中年男人。只见他不疾不徐的走至大堂之中,将自己置身于清涛府的人与客栈的二楼口之间,挡住了他们去往二楼的路,接着淡淡的说道:“在下没什么长处,但平时还是读些书,君子,也不知道我算得算不得君子,只不过仰慕古人风雅,也欲行此仗义之事。只是不知吴大人您又为何非要和一个小姑娘过不去,若是吴大人能说的出个能让人信服的理由,在下自然不拦着,但若您说不出,那在下有胳膊有腿的,不试一试,心里过不去。”

他说的很平淡,仿佛自己的生死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吴静舟眼睛再次眯起,注视着眼前这个男人。一旁的罗鸷狂煞之气不减,仿佛嗜血的野兽般舔了舔牙齿:“大哥,和这杂种废的什么话,说来说去的惹人厌,老子将他撕碎了便是!”说着,将手上的巨锤重重杵在地上,青砖都被砸裂开好几个。

虽然场合不合适,但陈掌柜莫名有些绷不住想笑,第一次被这样一个丑出境界的人说惹人厌,感觉还颇为新奇。

“吴某确实没什么理由可以与你说的,只不过,想当君子,我可以给你个机会。”可能是受了之前的影响,吴静舟感觉今天自己是真是没什么杀心,脾气好的出奇:“若你能在吴某手下走出三刀不死,我便带着我这些兄弟打道回府,从此再不过问此事,若你撑不出三刀,那这一客栈的人,都得死,如何?”

“哦,那还真要谢过吴大人了。”他还是笑着,语气里居然有几分玩味的意思:“只是可怜要连累如此多的无辜之人,心中当真是过意不去,看来吴大人这是打算要灭口啊!”

其实就这情况看上去,满打满算,陈掌柜这身板,最多最多能受两刀,必死无疑。别人能从他笑容中看得出苦涩,惋惜,洒脱,很多情绪糅杂在一起,但却唯一在陈掌柜身上看不到的,是他作为一个普通老百姓的恐惧,既没有太多言语,也没有被吓的屁滚尿流,不得不说,仅仅是这一点,就足够令人佩服了。

“说的不错,掌柜的也是个聪明人,明白了,便开始吧。”

吴静舟缓缓起身,也没有再说什么,手中提起雁翎刀,示意众人将桌子板凳挪开,给二人腾出个空地来。

可就在这时,又一次,变故突生。

“掌柜,住店。”一道淡漠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平淡的就像客栈内一如往常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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