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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离那远古那迦只有三十步。这头庞然大物不停地用鳍拍打着船体的一侧，试图攀爬到这五牙战船改成的巨大花船在上面、相比之下，在甲板上四下奔逃，狼哭鬼嚎的人群则小得可怜。
看在天老爷的份上，这真是一头巨兽！
我以前从不知道来自世界之外的远古巨兽会有这么庞大。
这个韦宏真是个多事的熊货！干吗非引它来不可？不如只派个刺客来砍两刀就容易多了。
别乱扯了，我想。我真的是怕了，才会这样胡思乱想。
我不能不管这事。
决不能。
我身体前倾，调整成奔跑的姿势，朝那巨大的远古那迦冲去。
地上淌满了血，让我的脚直打滑。不时撞上倒死人的尸体，有个倒霉蛋的腹部已被撕开，内脏流了一地。
有人在对着我喊，“发什么颠病！快逃啊？你给我回来，这当还想什么呈什么英雄？真有那个闲工夫，多救儿个人不好！”
他旁边的一个戴军容头做老头也摇头叹气，道：“这时日的儿郎子，脑子越来越差了，做事都不分轻重，不晓得个缓急！要把妖怪往这边召惹过来可怎么是好？”
我听笑了，是真的气笑了，顿时脱囗而出，“你行你上啊！自个没胆量上前！在那儿唧唧歪歪放屁显你有本事了！”
这一声，所有人都错愕地看了过来。
这谁啊？什么意思？胆子不小啊，老内相也有人敢得罪？怎么上来就骂人啊你！
四下人群议论纷纷！
老头见有人捣乱，登时道：“把人轰走！”
几个还在维持场上秩序的壮士一听老相公开口，就要过来赶我。
可这时，有人说话了，冷然道：“我看谁敢。”
老头脸色一变，“牛相公！”
侍从们吓了一跳，又都停下了。
洛阳各坊的这些贵人们听到牛相公这话，都是愣在了那里，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就算这人是天大的来头，也不能这么在内侍省贵人面前捣乱啊，这还有全东都的人看着呢！
牛相公也顾不得内侍省老头的面子对我说，“快去，快去，有事我替你挡着！？”
我盯着老头道：“好！”
老内相？
滚蛋吧！今天爱谁谁！
远古那迦那肉山船的身体又开始急速甩动起来。
有一个人在我身旁被打得飞了起来。这一下又重，又凶狠。撞击声甚至盖过了我奔跑的脚步声。只听得他的骨头发出一阵碎裂的噼啪声，被远古那迦身体当场抽飞出去。一会儿过后，他的尸体才“砰”的一声，砸穿远处的甲板落入底舱。
眼前人腿粗的锯齿状的尖牙交错排列。
我却不能退缩。我咬紧牙关，我决不当逃跑。
远古那迦抬起我右前方的那段身体，象肉山一样耸立起耒。鳞甲坚硬的身躯猛地朝我压来。那巨大的阴影罩住了我整个倒霉的身体。要将我一下碾死。我慌忙窜了出去，眼见那城墙般巨大的身躯，山崩似的砸了下来。
即使又滚又爬窜出去了老远，我也能听见船甲板被砸碎的噼啪声。
慌乱中我的双腿被抽打的缆绳还是别的什么鬼东西被绊住了，砰的一声，面朝下倒在地上。
远古那迦还看来没有尽兴，相当不满意又抬起它的身躯，准备对倒在地上的我作致命一击，结果了我这可悲的性命。顿时泥土四溅。尘埃落定时，我已经又滚出去了几十步以外，对于死中求活，挣扎求存我可是相当有心得，我脸上淌着鲜血，但也逃脱了这致命的一脚。
一个人在一旁冷笑道：“不是你行呀！你行你上啊！你连一个近前都近不去，都靠瞎漆懞人，你怎么这么逗？”
我笑着反问道：“你怎么晓得了蒙不上去哩？”
又有人道：“我认得你就是一太医署的咒禁生，学会开法坛了吗？真有妖怪得靠太仆寺的博士才镇得住！”
我再笑，“谁讲的咒禁生要会开法坛？不是太仆寺的博士就镇不得妖怪哩？你们看人，看事儿，都是什么眼力啊？懂得什么叫凤怯寒鸦嫌树闹，龙怕凡鱼避水昏。我们咒禁生不轻易出手，那是因为我们是国之重器，国之重器懂得是什么不？千钧之弩，不为繇鼠之机，百尺炎炉，不为毫毛蒸焰？就你们这眼力真叫一个，人之屈厄，龟鳖同群；君子迍遭，龙蛇共处。！”我是张嘴就来，稿子都不打！
这是什么？
学问话不是？
这段话一出，所有人都呆住了！
老头与他周围一干人等听得一怒，寒鸦？龟鳖？
说到这里，我不断冷笑了起来，声音一声比一声高，“见危难不上，反而怕人连累，象什么话？屋无强梁，必当颓毁；墙无好土，不久即崩；国无忠臣，如何不坏！？”
这一瞬间，全场都安静了！
然后人群中炸了锅！
“这是太医署的咒禁生？”
“咒禁生说话也是有这般学问？”
“讲得太好了！屋无强梁，必当颓毁；墙无好土，不久即崩；国无忠臣，如何不坏！……”
有人猛然震惊地喊到：“啊！这不是小侯爷啊！”
太医署的咒禁生里，这种骂人就揭短，打人就打脸的人，还能随口就说出这种一听就满身起鸡皮疙瘩的扯蛋话的人……满世间翻腾着找似乎也只有一个人，除了我以外没有别人了！
我见被人猜出来了，也不藏着掖着了，直接露出了一脸淡然的表情。
“不能吧啊！”
“真是我！”
“天啊！真是屌侯爷！”
人群沸腾了，加上那篇说辞的铺垫，有人甚至激动得嗷嗷叫！
“骂得好！”
“这些人就是不识货！”
“自己没本事上，还不让屌侯爷上了？你们怎么不去死啊！你看着这怪物多大多吓人啊，把我都吓哭了，你们还在旁边唧唧咕咕地说啊说啊说！”
“对！侯爷我看你行！”
“屌侯爷虽然嘴巴脏点，老爱骂人，可人家说的话就是有道理！比起你们这些人来，在我心里，屌侯爷比你们有学问有担当多了！”
“屌侯爷真是出口成章啊！”
“没想到今天能看见活人！我激动啊！屌侯爷一直是我英雄啊！我居然亲眼见证了出囗成章这等本事！”
“屋无强梁，必当颓毁；墙无好土，不久即崩；国无忠臣，如何不坏！这段说得好！真长见识啊！”
四下的人群也一下子精神大振，一个个打了鸡血似的围上来吱吱喳喳，看得出我真是太有威望了！？
噗！
躲在牛相公身后观望的阿摩都忍不住乐了出来！
她看上的郎君就是与众不同啊！
一天不惹事，这熊货都闲不住啊！
我挥手让大伙安静，从后边绕着圈接近怪物。
那洪荒巨兽在气急败坏地咆哮。现在，我靠近了它，非常近。
动手的时候，多想想那些使你愤怒的事。从前的老伙计们在开战前曾总是这样告诫过我。
信求架子。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想想倒霉摧的季试吧。
我把双腿缩到身体下面，使尽全身力气向远古那迦冲去。跃向空中时，地上的甲板上的杂物木片都被撞击的力道掀得飞了起来。
我重重地撞上了洪荒巨兽的右鳍，撞在那堆磨盘大的鳞甲上面时。我尝到了自己流出的血。我抓爬着，想用指甲挖出可以攀附的地方，尽可能高地登上这个庞然大物的身躯。它的鳞甲很硬，我不得不拔出短刀刺穿它。
我爬上去了。
远古那迦明显觉察到此人者来意不善。它身体一掀，再次人立起来。出于保命的本能，这大家伙在前腿没有支撑的情况下也拼命扭出了这个动作。我在空中能感到掠过身体的呼呼风声。
我拼命稳住自己，死死用短刀刺进洪荒巨兽的鳞甲下的皮肤扣牢，不让自己掉下去。我想这傻大个又没腿脚这种半直立的姿势不可能保持太久，因为它的后半截身躯压在下面，几乎被弯成了一个直角。
但是，这是多么可怕的一息啊……
终于，洪荒巨兽的上半身坍塌下来，把甲板上的人群震得象污泥般溅得到处都是。透过它抽打扭动的躯体，我看到牛相公护卫里的几个人也被震倒在一旁，其中一个好像再也站不起来了。我看了看身下的洪荒巨兽。它肉山般在我面前展开，像一堵城墙。
终于，我爬到了它的脖颈部。
洪荒巨兽的长脖颈在我眼前急速扭曲着，朝空中伸出去，像一条巨大的龙蛇，足有二十个我垒起来那么高。
我可以感到身体下洪荒巨兽那山一样厚实的肌肉随着它的每一次呼吸不断伸缩。
我向下看了一眼甲板上小小的人影，咬咬牙，再次跳到洪荒巨兽一侧，刀刃在它粗糙的皮肤上撕开了一个大洞，切断了它的一条血管。洪荒巨兽疯了似的猛烈摇晃着躯体，想把我甩得远远的。
剧烈的摇动震得我几乎呕吐。这巨兽翻腾抽打，差点把我甩下去。
还好甲板上陕窄的地形限制了它的行动，但它还是在一片狼藉中撞出了一条路。它向前奔去，我能感到身体下洪荒巨兽的肌肉在扭动。一旦让它施展开，它就会躺下打滚，把我和其他所有人人碾得粉碎。
我再一次回想起了诸孤生那张讨人厌的老脸，顿时勇气倍增，热血奔涌。
我伸开手臂，把长短刀都拔出来，深深捅进远古那迦长脖子的底部。但我的手臂只能够得住脖子的很小一部分。于是我张开嘴来，让牙齿也咬住远古那迦的鳞甲，这样能使我钉得更牢，爬得更快。
现在，我已经快离开洪荒巨兽的颈部了，到了头部底下——我又抓又咬把自己沿着洪荒巨兽的脖子向前推得更远一些。为了找到立足点，我的牙齿和双刀把洪荒巨兽的鳞甲硬皮撕扯得稀烂。
一臂。
再进一臂。
我感到厚皮下面巨兽的脉搏在急速跳动。我在它的脖颈上又往前跳了一次，身子挂在空中剧烈晃动着。
远古那迦就要冲到船沿了。一路上，身边的舱壁桅杆稀哩哗啦直往下倒。
我朝前又爬又跳，又跳又爬。就是不敢朝下看，不敢知道自己现在在多高的地方！
长脖颈在逐渐变细；但洪荒巨兽的脑袋仍然在我的前面远远地立着，那个高度令人头晕目眩。我的爬行更加艰难了。
突然，远古那迦摆脱了地形的约束，把脖子弯成一个大大的弓形。现在我不得不往下看。不由惊叫起来。甲极离我太远了，模模糊糊地在我眼前掠过，凉风拍打着我的身体。
我一边咒骂一边继续爬着，抓着，咬着。远古那迦那巨蛇般脖子被我的刀和牙撕扯得稀烂，伤口血流如注。鲜血使得我脚下直打淐，往前攀爬更困难了。
这巨兽的长脖子猛然一低。我的头瞬间向下俯冲下去。甲板上奔逃的人影在我的尖叫声中顿时变大。紧接着它的脖子又扬起来。我的耳朵被震得嗡的一声，人被高高甩起。但我不管不顾，继续向前攀爬。
远古那迦的头再一次猛然垂下，我的耳部又是一阵痛苦的嗡嗡声：洪荒巨兽的长脖颈不断垂下扬起，我只觉到天旋地转，天旋地转……
长脖颈突然朝左手方急速摆去，隐约可见洪荒巨兽那棕蓝色的腹部。我眼看就要夹在肋腹部和甩过来的脖颈之间，被压成肉饼。但长脖颈再也弯不过来了。它又摆回到右边，弯弯曲曲地向前伸，想把我抛到空中。
我爬上了远古那迦的头部，它惊慌的头部左右摇晃的时候，我能清楚地看见那狰狞的巨口。还有比我的拳头还大的混浊的眼睛，时开时闭。
就在这时，远古那迦突然嘶叫起来，从喉咙处爆发出一阵又一阵低吼，脖子随着吼声不断起伏。我趁机向前一跃，到了脖子的末端。和它那硕大的身躯相比，洪荒巨兽的头真是大得滑稽，比五六我的个头加起来还大。
它就在我面前，满是皱纹。鼻孔高高地缩在眼睛之间的骨头上，呈喇叭形。嘴巴因为吼叫张得大大的，露出粉红色的肉和钢锥般的牙齿。我感觉它的下颚张大到极处，都快脱落下来了，连颚骨都啪啪地响起来
我竭力狂叫。然后，我拼尽全身力气，把双刀向洪荒巨兽脖子下的唯一的软肉处大刀捅进去。远古那迦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我继续疯狂地切割，一次又一次，直到捅穿撕开洪荒巨兽脖子下面最薄的那层皮肉。鲜血从巨大的伤口喷涌而出。
我感到了从血口喷出的热气，那是从洪荒巨兽身体下面很远处的肺里吼叫出来的。血象瀑布般奔喷涌而出，巨大的力量将我冲入半空。我就像一根打着旋的树干，带着一阵疾风，猛然向甲板砸去。
夜空湛蓝，繁星如此美丽。
我伸开四肢，把眼睛也闭上了，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