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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走了出来，沿着一条窄窄的廊道走出了那扇乌头门。外面的风儿十分清新，这里的地势不高，笼罩着那层从渠水面上散发出的雾气。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大个儿的手仍然攥着我的胳膊。外面停着一辆车，那是一辆武侯铺救火用的普通驴车。
大个儿把我揪了起来，抱怨似地说：“你真是只醉猫啊老伙计，这车不太够得上爵爷的身份。可你要是张张嘴，屈尊喝些西北风应该会让你神气起来，你觉得这怎么样？我们可不想干让你失体面的事，侯爷。”
“那条博巴杂种呢？”
他摇了一下头，把我推进了车里，我坐进了驾驶座的右边。
“嘿，是啊，真要有个土蕃人的郭吉东岱。”他说，一面鬼扯一面向小个子嚷嚷：“你该拿着潘尚书射他，这是律例。薛令公当年在青海头说的。我们让这醉猫趴在车后面不是。”
我看了一下车上，那里脏得要命，但胜在宽敞，上面什么也没有，够我伸展开腿脚的。
“快点儿吧。”那个留着小胡子的人一边说着，一边爬了车。大个儿绕到前面坐到了马夫的位罝，并把驴抽得叫起来。我们的车转了个弯，从那条两旁长着野草的车道上驶了出来。一阵凉风从渠水上吹来，天空中的群星是那么的遥远，那么的沉静。
我们的车赶到了那条曲坊的尽头，上了那条铺木头的堤边路，沿着它不紧不慢地行驶着。
“醉猫儿，你怎么会没骑马来呢？”
“那人皮包狗骨的东西派车来接的我。”
“那又是为啥呢，他脑子坏了？”
“定是坏了。”
“这醉猫挺机灵。”苍鹘说，“他还能听懂人话。”他朝驾座边上吐了几口痰，娴熟地赶着驴把车转了个弯，由着那辆驴车顺木头路往前滚动，“他说是你闯上门，想敲他的竹杠，所以他想亲眼看一看你是怎样的一个歹人，这样他才派了自己的车去接你的。”
“因为他晓得他会去找他结识的正役班头，而这样一来我就不需要开自己的车回家了。”我说，“对吧，苍鹘。”
“是啊，又来了。随你怎么叫吧。你晓得他安排他的下人把你威吓他的话都记了下来。我们去了之后，他把那些恐吓的话全读给了这位冯街使。”
我转身瞧了瞧冯街使，他正在那里安详地喝着小洒，就像他正穿着双上漆的木拖鞋呆在家里一样。他看都不看我。
“她说给他听的那些狗屎。”我说，“全是瞎扯乱编的”。
“哦，那你也编点不那么瞎扯乱编的狗屎，说来听听，你为啥去找这个小神仙的麻颀。”苍鹘客气地劝我说。
“我要是不说，我这张脸也得被砸成狗屎不是？”我说。
“咱不是那种人。”他说，并用力砸了下车板。
“你不是与查仙人很熟不是，苍鹘？”
“冯街使有些朋友认识他。至于我嘛，我只不过是听令行事。”
“那个是在金吾卫的冯街使？”
“就是坐在你边上的那位爷。”
“除了他坐在我边上这屁事以外，我怎么晓得他到底是什么人？”
“啥，天老爷啊，这几个坊是个人都识得冯街使。”
“哦。”我说，我厌倦了他的蠢样，突然感到十分疲倦。
我们又静静地赶了一会儿车，转了几个弯儿。拐过眼前有更多的弯弯曲曲的坊中十字道路。沿途还是漆黑一片，我身上越来越痛。
大个儿说：“我们现在都是相识的老友了，也没姑女儿在旁看热闹。我们都不大爱费上太多的心力来管你啥到那儿去，可老叫我苍鹘，这事倒是实在让我很烦。”
“那就是逗个乐子。”我说，“老掉牙的玩笑了。”
“你于嘛叫我苍鹘，我到底哪里蠢了？”
“苍鹘总扮傻卖痴，也总说同样的话的，一直说到让你自个都信这些屁话会逗人乐，你看不挺像的。”
“那可得要花上很长的时辰，才想出的乐子。”大个儿回身给我嘴巴来了一拳，“对一个侯爷来说，你的嘴挺利索，你嘴里的牙还在不？”
“呸，劳你费心了，都在，一颗不少。铁糕糜都咬得动。”我吐了口血沬。
“哎哟，你可真是好运气呀，再来一记咋样。”
那个坐在后座上的男人说：“好啦，下一个路口往右转。”
“好。”
苍鹘把驴车转上一条窄窄的沿墙坊巷。我们沿着那条路开了大约两个曲，这里木贼草的气味变得很重。
“就这儿吧。”后座上的那个人说。
苍鹘，拉住驴把车停了下来，他探过身来看着我。“好吧，很高兴见识了一位侯爷，醉猫。可你得识相点，不要再回来找查仙人闹事了。别管怎么说，别让我再逮到你。滚吧。”
“你们让我从这儿爬回去不是？”
身边的那人说：“快点儿滚。”
“是啊，侯爷。你从这走迈开两条腿回家去，行不？”
“行。这样可以给我时辰我想几个问题。比如说，你们两个不是漕渠桥附近几个坊的武候，或你们俩有一个的确是武候，也许两个都是，我敢说你们是县上的正役班头。我在纳闷你们为啥跑到这坊曲管这闲事来了。”
“县上？我可是河南府的班头”
我记下了，一个是金吾卫的街使，一个是河南府下来的班头。
“别想太多了，伙计这么着太伤脑子？”
“晚安，苍鹘。”
他没回答，他们两个都没说话。我开始往车外蹭过去，终于把一只脚放在街上，身体朝前倾着，仍然感到有些晕旋。
此时小个子发出一阵大笑，这种笑声是我以前所没有听到过的。我虽然虚弱，但感觉依旧灵敏，他的心跳听起来依然像是在敲鼓。心跳声混合着金属般尖利的大笑声，犹如许多钟被同时敲响，震耳欲聋，久久回荡。慢慢地，两种声音柔和地交织在一起，清晰可辨，犹如一组钟乐，优美和谐。
“这小崽子真机灵。”讲到这里，脸上露出喜悦的微笑，“这下把我们的老底都兜出来了。”
“‘你真行，’大个子对我说道，‘我就没看他这么开怀的笑过！’
他的话当然是很机明智的，因为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
我身旁的那个小个子突然闪电般地移动了一下，我没看到，但却感觉到了。
我头砸到地上时，看见洒在石板上的月光，就被深深地迷住了，以至于看了一好一会，头上杨树、梓树的枝条在不断翻滚，在这值得仔细倾听的万籁俱寂的黑夜，那悉悉熟熟的风过枝叶声像是有一群女人在悄悄细语，一个个向我暗送秋波。
“你疯了，你会伤着他脑子的？”
“他有脑子的话就不会瞎打听了？。”
“不是说把他吓走就行了？”
“现在这事没法善了！”
我真痛恨自已，在最软弱的时候充什么好汉？这下好了！伙计们啊，遇事千万不可意气用事啊！
这时在我脚下裂开了一个极其漆黑的深洞。
我头朝下栽了进去，那黑洞深不见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