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岭的第三天。
一个来自远方的人，骑着马，在起伏的山岭间奔腾，矫健如风，离的近了，看见闫默，调转马头。
下马，大步流星，身后狂沙漫天。
看着来人由远及近，直到站在自己的面前。
闫默的双眼流露出少有的困惑，眉轻锁，不自觉唏嘘道：“我怎么看不清你的脸？”
“因为我们离得太远了啊！”
……
来人低头，地上是一幅沙盘：“你做的？”
闫默点头。他想看清来人，近在咫尺，却只能看见历史的尘埃。
“这是赵军营地的分布图吗？”来人说，声音尚且十分稚嫩，不过数岁的儿童。
“是。一模一样。”闫默稍许放下戒心，疑惑道，“哪里来的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我打东边来，唤做棘奴。”来人说。
“棘奴？噢，棘奴。”闫默说。
“想必你一定是大成帝国的人吧。”棘奴蹲下来，触摸地上的沙土，言语间不无感叹，“对敌情竟能洞察到如此程度，着实了得，不知现今在哪位将军帐中效力？”
“我一个人，与成国无关。”闫默说。没有敌意，亦不友善。
他继续打量着来人，双眼依旧明澈，山河脉络无所不收，浑浊的，是这个横空出世的少年。
“一个人？就在这儿遥望？便洞察了一切？”棘奴问。
“我一个人，就在这儿遥望。”闫默答，像极了对上级的简单回话。
“你是谁？想做什么？”棘奴问。
闫默拿不准他身份，停止莫名其妙的被动回答，手一甩，敷衍道：“问什么问，你才几岁，一个人就敢跑到这来，不怕两边打起来、千军万马从你头上踩过去么？”
棘奴站直起来，体魄结实有力，声音却还十分稚气，夸海口说：“过完这月便是7岁，莫说我年少，更大的阵仗都见过，这点人算什么……”
他说着撇过头，话音慢慢落下，马蹄声渐渐响起，远边又来一人，身背长弓，眨眼即到眼前，险些儿，没踩坏地上的沙盘，马蹄恰好沿着边上踱行，棘奴喊了一声“爹”，来人才跳下马，牵着缰绳，指着地上又问了一遍，棘奴代为复述一遍。闫默未说话。
“如此，真乃神目、天眼也！”来人惊叹不已，目光投向闫默，面露赏识之色，“既有绝世之能，何故至今仍独行天下，你可曾考虑过加入军队，闯荡一番，名垂青史，亦无不可。”
又是一样的问题。
闫默想都不用想就可以回答。
什么封王拜相，什么流芳百世，早不在他的脑海中存在。往后史官别在史书上臭他一笔，拿他在沙郡的那点事来说，就不错了。
噢，他的命今夜就应当结束了，没准真能名震天下……
“自然考虑过，可惜一直没机会。”闫默亦想探探对方，若有其事地回答。
“你的才能如此耀眼，没有绽放，只是有人不识得罢了！你叫什么名字？”棘奴的父亲说着，靠近闫默，爱才之情跃然脸上。
“闫默，陇西来的难民。”闫默说。
“好！我姓石名瞻，字弘武，滑州内黄人，现于赵王石勒麾下效力，任左积射将军，我儿石闵，小名棘奴，你两可称兄弟，今入我账下，我定委以重任，全力栽培！”
闫默听“石”氏早有芥蒂，再到“赵王石勒”，已无话可说，要不是怕耽误了自己的大事，非得当场破口大骂不可。匈奴刘赵、羯族石赵，两赵均不是什么好鸟，羯族与他虽无直接仇怨，但对华夏境土的诛杀血染之程度丝毫不逊于匈奴人，也是乱世魔头之一。
闫默险些没藏住心里的不痛快，低头遮掩，作揖道：“感谢将军抬爱，我有些事还需处理，不日再自行前去报道罢。”
“如此甚好，就这么定下了！”石瞻爽快答应。
约好了碰面的地址，石瞻与棘奴，二人二马扬尘而去。
闫默没有从军的心思，更不会从石赵，虽然搪塞过去，还是浑身的不舒坦。
呵。
眼见他助纣为虐，回想他残害族人，放任他自鸣得意。还要与他赔笑脸！
他一刻也不想多呆，好在一切都快结束了，属于自己的这部分，会消失在洪流之中。
是夜。
闫默、夜阑，难得吃一顿饱餐，此刻正坐着休息。
“你看，今晚没有月亮。”夜阑说。
“嗯。”闫默说。风比往常大，篝火摇曳更为剧烈，云遮月，略微阴郁。
“好冷。”夜阑挪了挪身子，挨闫默近了些，小声问道，“你几时动身？”
“子丑交替，就去，你快离开这儿吧。”闫默说。
夜阑说好，玩着她的手。
“快滚蛋吧，丑女人。”闫默说。
“好看，洗了脸上的刺青，就好看了！”夜阑说，“改明儿，我定要叫你看个清楚。”
闫默说好，环住她的腰。
“公子，我给你也画个吧，我们族人出任务前，到危险的深山老林里头，都会有祭拜先祖的仪式，通过图腾获得先祖的力量，自然一往无前……诶，我记得小时候，村子里出过妖物，住在瘴气极重的地方，经常跑出来伤人，后来集结了一队人，当中有个勇士，通过仪式，纹上一只上古的巨兽，你猜怎么着，竟然把妖物吓得抱头鼠窜……呐，我觉得有必要试试，没准等会战神附体，真就手起刀落砍了呼延清首级呢！”
夜阑唠唠叨叨说个没完，讲她们族人的信仰和神话，闫默听烦了，就说：“纹身可以，我不拜蚩尤。”
夜阑顺手掐他，有点使劲，生气道：“你怎么不能拜。”
闫默道：“我拜炎黄的，又拜蚩尤，像什么话？”
“哼，你想拜还不配呢，再怎么说，蚩尤也是我们的祖先，没准也是你祖先，岂容你轻蔑，你不拜，还求你不成了？”
“嗯？意思是不纹了吧？我无所谓。”
“纹！我替你拜。”
“纹手上吧。”闫默没意见，把手交给了夜阑。
不知道她用的什么药水，上手有些辣，有些寒，凉蚀入骨，片刻既恢复。
她纹得比较慢，花了很长的时间，揪得他手心出了汗，图案倒是简单，就一张弓，可还有典故，蚩尤乃是兵主，兵器之祖，战争之神，弓箭亦是蚩尤善用的兵器之一。
左手背上的弓，和右手背上的箭，攥攥拳，确有一种隐秘的力量。
开合之间，天地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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