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边上,原是闫默用餐的老去处。
有个石头堆的灶台,有口锅,有碗筷,有刀具。
砌石、积木、生火,烧水。
夜阑手握小刀蹲溪流边清洗食物,闫默靠在树墩上发呆。
河水潺潺,鸟语花香。
好个田园生活,如果愿意,倒可以无忧无虑,惟愿战火永远不要烧到此处。可是呢,躲起来就有一席之地了么,与世无争谈何容易?成日提心吊胆,道是人间,人间安在?
锅中水沸腾,袅袅青烟升腾,夜阑打开锅盖。
“咝~香,这汤可真鲜,可以开吃了嘛?”
“嗯,吃吧。”
“啊!烫。”
夜阑把鸽子捞出来,放锅盖上凉凉,硬是用手跟筷子撕下一块腿来,贴着嘴边哈气边啃食,烫的脸蛋儿发红。
“咳。”闫默轻咳,看她吃的这般香,自己着实馋了,饱腹才是头等大事啊!
夜阑眼眸流转,明白主人意思,放下唇边美食,又撕下块鸽子腿,盛碗热汤,恭恭敬敬地给闫默递过去:“主人,请用餐。”
“嗯,吃你的吧,一会还有事要你做。”
“好的,吩咐就是。”
餐罢,闫默继续瘫树墩上,锅碗全由夜阑负责,有个婢女伺候着好生惬意。
半刻,手持弓箭,领路在前,未多远,停在一面山壁旁,在附近找了些木条、杂草,扎成一个人形状的靶子,无手无脚。
往后走百八十步,转身,面向稻草人。神情依旧凝重,应当说是,更加沉重。
举弓,屏住呼吸,凝视着、凝视着……
咻。
箭钉在山壁上。
咻,箭钉在草人身后的地上。
夜阑在一旁安静观看,咂咂嘴,没忍住笑。本做足了可劲吹嘘主人精湛射术的准备,哪知竟然连续脱靶,场面一度尴尬。
“是不是……这把弓质量不行……”夜阑就想圆个场儿。
闫默斜眼瞪她,低头,匀口气,手从箭袋里拔出,咻咻……连续两箭,好家伙,毫不含糊,两支箭不偏不倚插穿草靶子的脑袋。
“哇!主人果然好射术!”夜阑拍手盛赞,略微有些夸张。
却看闫默,状态骤变,眉头紧了,身体似有轻微战栗,双手更是不由自主地发抖起来……他凝神怒目,一口气射空箭袋,结果差强人意。夜阑看出他异样,也知趣,不捧,不贬。
“过来!”
“好的。”
夜阑尾随他到了草靶子旁边,帮着捡好了箭放回箭袋中。
“站好。”闫默说,就地摘了朵橘色的野花,走向她,慢慢地插进她的头发里。
“呀!你原来这般懂得浪漫,”突如其来的深情,她受宠若惊,“我,真是太感动了……”
“别动。”他命令她。
“什,什么?”
“不想死的话,就站稳别动。”闫默边说边走开。
夜阑恍然明白发生的什么事,又急又气:“喂!你不是想拿我当活靶子吧,别吓我,我怕,哎,主人,有话好说,您别走啊。”
“站好!”闫默把箭放到弦上吓她。
夜阑不感动了,真不敢动。老老实实顶着脑袋上的小黄花,没准一会儿就该染红了,刚刚才见识过,她主人的射术实在难以恭维,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巴巴地看着闫默还在退走,比之前的距离还远。
闫默在百米外停下。要打开一扇锁死的门,谈何容易。
举弓,对着夜阑。
凝重,是他眉梢上的语言。胸口的起伏也更为剧烈。
一箭,夜阑扬起的头发落下,脖子有一丝发凉,小黄花依旧稳稳当当地埋在头发里。
失手了,饶是他很努力地瞄准,平复,箭矢仍是高了三分。
闫默续上第二支箭,赵军骑着战马张牙舞爪、呼延清拿着火棍居高临下对他取笑,他们在他面前不可一世,而他无计可施。一幕幕纷乱的画面,遮挡了他的视线。
状态糟透了。
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摇晃,双手发抖。
远处的夜阑突然间有了很多个影,那些个被他射死的臣民的冤魂,一个个都回来找他,怨他,玥灵的音容笑貌隐没其中……
闫默摇摇欲倒。
夜阑倒站得很稳,眼睛里甚至闪着信任的光。
这一箭,终究没有射出。
折返小屋,墙角拿壶酒,闷喝。夜阑怎会看不出来他的苦闷?只是不说。屋里也没什么东西可整理,烧烧水,给主人倒好,兀自坐门口,目光幽幽。
谁的心里没点事呢?
两人身份不同,于一定程度而言属于敌对的阵营,没理由交流。
下午,闫默搬回来几根竹子,劈了,凑合成一张床板的模样,再铺上一些蒿草完事。
“谢谢主人!”夜阑一下坐上去试试感觉,很开心的样子。
“嗯。”闫默说。
忙活完毕,两人继续干坐着,不相顾,不相言。
直到傍晚,夜阑才巴巴地望着闫默,试探性地叨唠:“眼看天就黑了,家里又没屯粮,要不我去外边走走,看能不能摘些果子回来。”
闫默点头说:“去吧,别跑太远,走丢了被豺狼咬了我可不管,完事到河边找我。”
两人出门,分头。
闫默在水里摸了条鱼,没见夜阑回来,怕其迷路,找去,走不远,就见着她,还真抱了几个野果子。附近比较空旷,树木不多,果树更没几棵,都被他来回收割过,本以为夜阑会空手而归的。
“你看,我摘到好多,厉害不。”夜阑说。
“可以。”闫默靠回树墩上,随意地说,“走哪去了,不怕给山里的野兽叼了去?”
“荒山野岭的,我当然怕咯,不过你会救我的嘛,主人刚才是担心我、想去找我吧。”夜阑笑。
闫默皱皱眉,有点挂不住面子,冷冷道:“你是我的私人财产,我喜欢怎么糟蹋是我的自由,平白无故丢了就不行,懂?”
“额……”夜阑无言,颔首鞠躬道:“是的主人,小奴这就伺候您用餐。”
尴尬,自然一夜无话。
自第二天起,闫默不再练箭,其余如常,每两三天出趟门,探听刘曜的行军动向,顺便打些猎物,换点粮草。
夜阑每日留在屋里等主人归家。
像极了平凡山民的生活。
闫默不觉心生暖意,那一份长久以来的孤独,似乎有了融化的迹象。
这些年,他一个人,真的封闭了太久。
入夜,漆黑的屋子里,两人躺在各自的小塌上,夜晚很安静,能听到对方的呼吸。
没曾想,自己会和一个异族人和睦相处,曾经恨不得他们全部暴毙,虽说有仇的是呼延清,作恶最多的是匈奴、羯族和鲜卑,但这炼狱的铸就每个异族都有份参与,杀之而后快。
“闫公子,你每天晚上睡着前,都在想什么。”夜阑问。
“我想……一箭射穿宇宙。”闫默说。
“哈哈,额……”夜阑失笑,又觉不妥,“闫公子,你就这么厌倦这个世界吗?我可以叫你闫公子吧。”
所以时机就是这么地不凑巧。
闫默觉得和外族同流合污是一种通敌罪。
“跪下,掌嘴。”闫默说。
“闫公……主人,又怎么了嘛,我以前跟我家小姐也是喊小姐啊。”
给她惯的,竟然还躺着没跪,还顶嘴?
闫默揪着她的衣领拉她起来,伸手就要一巴掌扇过去。
夜阑当下知道错了,扑通跪好哀求道:“主人,主人,我话多,我有错,不要打我,疼,跪请主人原谅我一次,小奴保证下不为例。”
不打?上房揭瓦!
闫默决意教训她,强制她趴到几案上去。
“哎哎,公子,你要干嘛,我还没有准备好,不可以的……”夜阑以为主人要对她行云雨,一时紧张。
“叫主人!”闫默说。
“啊又叫错了,对不起主人,我知错啦,主人……”夜阑说,艰难扭头巴巴地看着他。
啪!
一巴掌扇在她的屁股上,重重的一下。
“啊……疼……啊,主人轻点,会把小奴打死的,请主人,唉疼,请主人爱惜自己的财物……”夜阑连声哀求。
闫默又连着“啪啪”两下才收手。
夜阑转过脸,眼角当真擒了一滴泪,朱唇微启,似在嘟囔两个字“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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