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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能藏住你的眼睛，但藏不住对自己说过的慌。
历经父母和沙郡的变故，闫默的回忆在后来的一段时间里变得模糊不清。
时代背景唐突的跳跃充满了撕裂感。
大约十岁，荒郊狩猎，路见不平救下玥灵，大言不惭天下可平，又一年，几经变故，为报家仇国恨，欲领千军万马征鞑虏，诸将直言不可，心中压抑，自知无能为力，自我麻痹，声色犬马，日渐丧志。
空有一身技艺，然无大将之风。
弓箭之子，一夜既成亡国之奴。
外邦军力强盛，侵吞万里山河如虎狼之势。
历史的惊涛骇浪，一把弓，能做的，未免太有限。
宣威县凉军营寨救下夜阑，不过是错愕中徒然想起故人罢了。
夜阑是汉中一带的尤族人，以蚩尤为先祖的一个小部落，世代继承在脸上刻画图案以求神灵庇护、获得力量恩赐的传统，不在乱晋的五族当中，自益州蜀郡的巴氐族领袖李特率领难民起兵反晋，尤族人就一直受氐族政权的管辖。
闫默无意多问，仅在平常的交流中听到一些。
夜阑时而静雅，时而喧闹，跟闫默喝了酒，没少聊天，问东问西，闫默不堪其扰，偶有回应，倒也道出不少事。教她打猎，摸鱼。
又数日，例行进城暗访，得知呼延清行军往汉中一带扎营，欲征讨大成帝国。
闫默星夜返回小屋，吩咐夜阑收拾行李。他每一天，都为了这一天。
“这是要去哪儿？”夜阑从草席上坐起，揉揉迷蒙的睡眼。
“去汉中。”闫默说。
“去做什么？”夜阑问。
“送你回家，开心吗？”闫默说。
“不开心，小奴的命是恩公救的，你去哪，我自然跟到哪。”夜阑说。
闫默一怔，动作停顿，些许恍惚。
救一人，就意味着多一份责任，他有能力，可以救下来一人两人，可就是坐拥一座城，也保护不了谁，不若不闻不问，好受些不是么？
“到了汉中，你就滚。”闫默冷冷地说。
“你不是专程送我回去的吧？你打听到了仇人的行踪，想去报仇。”夜阑说。在饮下某一杯酒时，她听他说了与匈奴人的深仇大恨。
“是。你愿留下便留下。”
闫默伸手取下墙上的弓箭擦拭。
可笑乎？不自量力。可敬乎？一往无前！夜阑望着他的背影陷入困顿。
有胜算么，一人与千军万马。没有胜算去做什么？
但看他眼神，谈不上坚毅，到底作何缘由？送死。
“我陪你去。”夜阑斩钉截铁。
天色微亮，在小河边用过最后一顿早饭，闫默随手把碗摔了，两人启程。
距离约一千五百里，没个十来天到不了，而且需要踏入前赵领地，赵帝刘曜在关中地区对除匈奴外的各族实行高压政策，强征、劫掠、屠杀、玩乐不计其数，许多晋人巴不得往凉州迁徙，他两个反倒深入虎穴，晋人面孔、还带着招眼的兵器，摆明了找死，能不能活到汉中都不好说。
在凉州境内行进尚顺利，夜阑带着帷帽，一路紧随闫默，为免生事，走小道。白日赶路，晚上休息，第六天日夜兼程，到第七日辰时，两人来到金城县辖区，凉州与汉赵边境线内的一个地方。
张茂向刘曜称藩称臣后，两政权歇战，所以这片土地上有着钉在屈辱柱上的“安定”。
对于还在“那边”的华夏子民的水深火热，张氏两代凉王只能充耳不闻。
覆巢之下无完卵，注定是一个充满无奈和非议的时代，此举终成张茂一生之耻，忧恨成疾，病死前还不忘对继承者留下的嘱托，“张家世代拥奉晋室，如今天下大乱，仍不可改，将来要为凉州恢复晋臣的身份”，可敬、可恨？
闫默站在一片沙丘之上，望着前方，心绪杂乱：踏过脚下荒原就是汉赵。
“我们就在这里休息吧。”
“啊，终于休息了吗，可累死我了，不累死也困死，麻烦你多照顾点我好不好！”
毕竟走了一天一夜，中途没歇几口气。
她抱怨归抱怨，赶路的时候从来不吵不嚷，只乖乖跟着，也不拖沓掉队，算是分得清轻重缓急。
闫默席地而坐：“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精神。”
夜阑脱下帷帽，拍掉衣服上的灰尘：“有吗？我，我都快饿晕了。”
闫默拿馒头扔给她。夜阑接的利落，接了就往嘴里塞，咬满满的一大口，边咀嚼边说：“现在真是吃什么都像山珍海味，看见没，我感动的眼泪都快出啦。”
说着还要抹两下眼睛。
“你那是被沙子迷的。”闫默无语，自己盘腿坐着，先喝了口水。
“知道还不帮我吹下。”夜阑揉眼睛。
她永远一副充满活力的样子，脸上的图案，亦无法影响她的美好，她苦中作乐的样子，就像人间稀世的风景。无忧无虑，或许才是对苦难最好的反抗。
闫默牵开她的手，对着她眼睛吹口气，噗。
“好了么？”
“额……还没有，扎的难受，你再吹吹，快点。”
“噗，噗噗，好了么？”
“哎，干嘛呢，你口水飞到我脸上了，流氓。”
“是不是皮痒了？”闫默看出她在偷笑，脸一羞，气的掐她脸，“没到汉中，我还是你主人，给我严肃点，懂了没？”
“哎，懂，懂，主人，我错啦。”
闫默坐到一边，吃完饭，另外找个阴凉且隐蔽的地，铺上一层草皮就躺下了，实在很累，很快便睡着，睡的不是很安稳，又是白天，要当保持些警惕，期间各自苏醒数次，醒来接着又睡，直到太阳将落山。
荒原的夜晚，两个人在快速地行进。
这里不比凉州，闫默对行程进行了调整，白天找地方躲起来休息，晚上赶路。
月牙高挂，星辰明耀，只是如今山河破碎，何来心情欣赏，只匆匆路过、匆匆路过，穿越两地的交界，胆战心惊地踏足于原本属于晋室的土地，汉族人的土地，北鞑虏、南蛮夷，反客为主，夺走了我们的土地，拿走了我们的东西，还要杀光我们的人，何其残酷！
又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禁不住的思绪万千。
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呢？多年苦战，多少英雄付诸黄土，闫默，你管不了的……
荒原的沙路上，留下两排长长的脚印，风一吹过便了无痕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