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宣威县营寨,久战粮草缺,难得一顿宴席,犒劳得胜归来的士兵。
闫默为座上宾。
柳卒长知他无意入伍,不再勉强。
喝酒、吃肉……
营中主将陈珍从座位上起身,端起一大碗酒:“石勒不满前凉王与刘曜议和,派了千余骑兵、恶兽,绕道铁弗匈奴前来示威,在边境来回劫掠也就罢了,竟胆敢遣军深入,屠杀我巡道士兵,跟这打游击?班门弄斧也!当年我领一千八百人打的刘曜二十八万大军屁股开花,石勒该叫我祖宗。勇士,这一仗多谢相助,杀他们个有来无回,本将敬你!”
“余只尽了绵薄之力,大家的功劳。”闫默举杯。
看着账外悬挂的狼首,夜风吹过,篝火摇曳不定,呷在嘴里的烈酒不觉失了味。
曾几何时,也是在大概这样一个光景中……只是少了些许芳香的气息,爱妃不在身边,,陈玥灵她,不知去向。
在乱世中走散,就只能在黄泉下相见了吧。
想到此般,便觉苦痛心酸。
主将又道:“勇士,既然你精于射术,又有此机缘相遇,何不入我账下……”
闫默赶忙举杯道:“陈将军……鄙人在山里打打猎还成,哪上得了大场面,怕的手脚哆嗦,每每射偏,着实可笑,但求苟活于世,无胆卷入战火,见谅。久闻将军威名,鄙人敬您。”
主将小酌半口,把碗拍回桌上,并不想喝这一杯。
英雄与鼠辈,岂能喝到一块去?!
旁柳卒长左手缠着绷带,右手举杯,大声道:“黑狗老弟过谦了,心中定然是有远大志向不屑与我们说,何需菲薄,喝了,喝了,救命之恩不可忘,先干为敬!”
闫默尴尬地笑笑,喝。
觥筹交错。
家事国事、大事小事。
天下是怎么个天下?
“八王之乱”把晋国扔到了砧板上,以匈奴、羯人、鲜卑、氐人、羌人为主的外敌同时盯上这块肥肉,争先恐后抢食,将晋国撕得四分五裂,汉族日益衰弱,沦落至人均可欺的地步,就连一些鸡毛部落也敢来入侵,骑脸拉屎,称王称霸。
乱战迄今三十年,战火从未停歇,每天都有领地易主、或毁灭,每年都有军阀建立、或消亡,惨烈之程度远超三国时期。
如今,北方夏权仅余凉州。两赵各霸一方耀武扬威,另三族磨刀霍霍。
可笑氐、羌或是“九黎之后”,素有同源异流之说,东胡鲜卑,亦和华夏有渊源,亘古流传,同是黄帝姬轩辕的后裔,因为分离太久而产生不同的代号,忘了自己姓什么,就互不相容了。
西晋王朝灭亡,司马睿建立东晋,躲在长江以南偏安,忙着内耗,北伐无果。
人间是怎么个人间?
汉族人被屠杀者不计其数,汉族女子如同家畜、食物。
无尽的杀戮,尸骸遍野,一层层堆砌成山,太阳底下充满戾气
,以致瘟疫肆虐,妖兽横行、群魔乱舞。
英雄?瞬间如鬼魅般出现,又如亡灵般消失。
活命,是最大的奢求,故而形成了有史以来最悲壮的军队:乞活军。
闫默喝得迷迷糊糊,愈发念起自己曾时的王宫,后悔么?结果并不会有什么不同吧?
柳卒长见闫默喝闷酒,私敬他一杯,道:“老弟,莫彷徨,要么艰难地活着,要么痛快地死去。”
闫默呢喃:“还是活吧,今宵有酒。”
仰头喝尽。
婢女鱼贯而入,添酒添菜。
主将喝舒坦了,爽朗一笑,问道:“勇士,酒菜可还合胃口。”
闫默笑答:“还好,还好。”
陈将军有些醉意,大声道:“还好就是不够好,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只要我这里有的,都可以拿走!”
闫默举杯:“够了,够了,没什么要的,喝就是了。”
“好,爽快!”
主将碗中无酒,酒坛也倒空了,催促道:“酒,酒,拿过来,快。”
一婢女拿酒过去,给满上,不知是将军手颤,还是她不小心,洒了将军一身。
“混账东西!”主将一掌将婢女推倒,酒劲上头,又站起身,踢了她一脚,骂道:“臭婆娘,又笨又丑,弄洒了大爷的酒,真个扫兴,给我趴地上,磕头,磕到我满意为止。”
婢女蜷缩地上哭泣。
头发凌乱,半掩的面上,遮挡不住碍眼的印记。
她右眼睛周围画着夸张的图腾,毁了四分之一的面部。这是一些部落的特征,出于某种信仰或者自我保护。
“不过些酒,何以如此重罚?”闫默小声问。
“兄弟有所不知,她是外族人,出现在不应出现的地方,疑为敌人耳目,留几天也是要杀的。”柳卒长说。
“该!”闫默说。
话罢继续饮酒吃肉,眼睁睁瞅着众人作践婢女。
婢女哭哭啼啼,众士嬉笑连连。
“呵,有趣,有趣。”闫默拍手作乐,端起酒杯走向婢女,手一扬酒全洒在女子脸上,笑道,“哟呵,长得可真丑陋,不生气么?你们蛮夷之人不是挺猖狂的么?”
婢女与他短暂对视,似咬唇,未做声。
闫默转身面朝陈珍,作揖道:“将军,刚才问我的话还作数么?”
“什么话?哦!作数,当然作数,想到要什么了?”
“没曾想有个任打任骂的下人又好玩又好用,家里正缺个,我父亲就是遭胡人害的,我要了她了,今日只管吃喝,回去再帮您收拾她。”
闫默恨恨地说,随意地拉扯着婢女的头发,就像拉着一条狗绳。
将军看他,道:“哈哈哈,既然老弟心里有怨气要发泄,成。”
闫默要了根绳,把婢女的双手绑上,又陪过众将士一轮酒,没有在营中留宿,不辞而别。
他走在前边,婢女走在后边。
不知谁人在酒里酿进了故事,令他此刻逐渐泛起苦涩。
渐行渐远,营地的火光慢慢汇聚成一点。
婢女一步踉跄,闫默回头看,她脸上奇丑无比的印痕,猛然闪入眼帘,猝不及防。
营火、月光。
再回头,她的影子漫到了他的前边,遮住了他。
残月邀败花,夜半忽想她,两眼泪阑久未干,孤灯弄影长。
此刻他才知道,原来,他一直在找一个人。或者说,他一直在找一个承诺:年少无知时,许你无畏人间,可这世道人心,连我都畏惧。
他松开手,拉起她的手,解开绳子。
“你可以走了。”
“唔?”
“走,滚蛋。”闫默以为她听不懂,指指远方,凶她。
婢女杵在原处。
“我救你是你运气好,正好喝多了头脑发昏,你这个丑女人,快滚,懂么?别等我缓过来,真就拿你取乐。”
闫默语气颇重,面色动容,腹中酒意翻腾。
他是真的恨外族人,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然而当他眼见婢女被残忍欺凌时,又的确生出少许怜悯。
婢女咂咂舌,哽咽道:“主人,你让我去哪呢?哪还有小女的容身处。你若不带着我,倒不如不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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