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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拿到我的病历，大概都知道了，我有天生肾衰竭。五六岁的时候，我哥就开始独力照顾我。他一直想找一份工作，既可以赚钱养家，又能在家照顾我。但你知道，哪有人请一个人在家工作的呢？！除非我们已经有很多钱，可以自己当老板，但那时我们口袋里就只有三块。我每天都看着我哥愁眉苦脸，我负责说笑话给他听。我也知道我哥很辛苦，他要担心的不仅仅是我们俩的吃住，还有我每周的医疗费用。”她停顿了一下，拿起轮椅旁的水瓶喝了口水。
“突然有一天，我哥很兴奋地告诉我，他认识了一个人。这个人是一个出版社的编辑，他对我哥说，越南语属于小语种，如果我哥可以学会，那么他就可以让我哥在家里作出版翻译。”
“越南语的出版翻译？”我一脸好奇。
沈雁灵点点头，“是的，听那人说，平均每年就有两百多种我们国家的图书翻译成越南语在越南发行，其中百分之八十是属于我们的网络文学。市场对越南语翻译需求巨大，但这种事讲求的是翻译速度和青春活力，所以想找一些年轻人来做。”
“你哥就这样学越南语了？”
“嗯。他跟着那个翻译组，一边学一边做，一开始是把稿子打印出来拿回家用笔和纸做翻译，晚上我睡着了，哥就跑去网吧，把翻译稿发送给出版社。学习工作坚持了两三年，我忍不住偷偷地帮他买了一台最便宜的电脑，在租的屋子里拉了网线。那次我哥很生气，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么生气。因为我用的都是他给我看病的钱。我如果一周不换血，是有生命危险的，可那一周我算是挺过来了。”
我看到她说最后一句时，嘴角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尽管我不能想象她没换血的那一周，到底有多痛苦，但那份为了自己的哥默默承受，又不敢跟他说明一切的纠结，我内心是怜悯的。
“我哥翻译的网络小说在越南受到热捧，听说越南的书店，店面前三排都是摆满了那些书。这时，我们的生活变得稳定，哥一边照顾我，一边做翻译工作。稿费定量定期收到。很多个晚上哥都不愿意睡，他觉得自己翻译得比较少，想再翻译多一点，只要每天翻译多一点，我们的生活就会好一点。我知道他此时想攒钱根治我的病了。”
我脑海中浮现的画面依然是他们兄妹幸福快乐的日子，这我一直都知道，但这跟公孙璞羽有什么关系呢？
她说道：“正当我们觉得生活好转后，突然有一天，哥的编辑给了哥一个电话，我看到他的脸变青变白，他愣愣地坐在我床边坐了一个下午，一句话都没说。到了晚上，我打开电脑，看到了一则新闻，美国《时代》周刊报道——越南印刷出版部发言人表示，即日起禁止网络小说引进出版、尤其是来自我们国家的图书。理由是我们的作品不符合越南的风俗民情。”她咬了咬牙，继续说道：“我们从多劳多得的日子，突然变成游手好闲。我哥安慰我说，不赚越南人钱，他可以赚我们自己国内人的钱。他翻译过那么多套网络小说，他认为自己写一部出来，也并非难事，说不定这个转折是让我们赚更多钱呢！我看着他信心满满的样子，终于露出了那天唯一的微笑。”
我点点头，这事情我很了解，“那挺好的，毕竟有了那么久的翻译功底，摸清楚了市场流行元素，这次写了一部惊天动地的作品出来了吧！”
沈雁灵摇摇头，“如果是那样就完美了，可是……我哥每晚通宵，换来的是一堆堆被市场淹没的符号。市场无情的洪水冲走的不仅仅是我哥的作品，还有我们的储备金。我的治疗费用是我们生活的最大负担，一没收入，攒下来的钱马上就见底了。我看到哥是真的急了，但无论他怎么努力去想，怎么去写，他的小说依旧无人问津。他的TXT文档从2K写到20M，从一个写到十个，结果依然。”
我点点头，明白这种无力感。成功的人之所以成功，可能有几百个成功理由，而扑街的写手之所以扑街，根本就不需要理由。
“就在我们开始寻找另一条路的时候，我哥告诉我，他知道了一个作品必红的方法，叫IP经营。IP英文是Intellectual Property，也是我们俗称的知识产权。我一开始并不懂他说什么，但听他解释了一番后，我总结到，他就是准备抢夺一个名人的作者名和作品，不是山寨，也不是抄袭，而是赤裸裸的替代别人。我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并没认真理会他。但那之后，他脸上经常会出现兴奋的笑意。”
此时沈鸿冷当然在构思一个谋杀的过程吧！我想他准备把公孙璞羽引到去越南边境去，杀了他，但后来却因林成化的事，失了手。
我说道：“结果你哥就找上公孙璞羽，是吗？”
沈雁灵点点头，“突然有一天，他跟我说，他要跟一个作家去边境玩。其实我是很好奇的，但就那天后，哥就两天没回来。他走前给了一张纸条我，说如果我病发，就让人去这个地方找他。”
我内心冷笑，沈鸿冷杀人前，还是牵挂着自己的妹妹。
沈雁灵继续说道：“因为我们兄妹从来都分开过，就连半天都没。他从来不会丢下我不管的，唯独是那天，我等了他两天，他还是没回来，我担心他有事，所以我按照那个地址去找他了。”
“那个地址就是公孙璞羽的家？”
沈雁灵点点头，“我推开门，发现……我哥背对着我，而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男人，当时太黑，我也没看清。我只知道我哥准备要对那个人下毒手！我慌了，当时我还没坐轮椅，我的脚还没有并发症，我冲过去，拿起旁边一个电锯什么的，刺进了我哥的后背。”
“啊？！”我很惊讶，一个妹妹上去找自己的哥，结果就把自己的哥杀了？为了一个从来没见过面的男人？！
我蹙眉，对沈雁灵的话半信半疑。
沈雁灵接着说道：“我没必要对你撒谎，因为你知道，我可以不对你说任何的话，我既然对你说了，就没想说假话。当时我也很惊讶，我完全不知道自己会做出这么一个反应。我抱着我哥，看着他，一直看着他直到他闭上双眼。”
我不自觉地冷哼一声。
“回想起来，我真的只是想阻止整件事发生。女人的第六感很准的，那天早上我哥出门去越南时，我就有种奇怪的感觉，我觉得我哥要做坏事，做错事，做一件错了之后不能再回头的事。这种感觉纠缠了我足足两天。后来我开门看到那一幕，我只是想着不让我哥错下去。”
“而现在错的是你……！”
“当时我就准备自杀，我跟我哥一起到天堂，开启我们兄妹的新生活。潦倒窘迫的生活，我也忍受够了。我拿过哥手上的刀，刺向我自己的喉咙……”
她看了我一眼，见我面无表情，继续说道：“公孙璞羽拉住了我的手。他说出了一句话，改变了我一生。‘为你哥，好好活着’。我傻傻地看着他，他身上有一种神秘的镇定。我以为他会报警，会叫救护车，但他没这么做，而是把我哥的尸体拉进了他的房间。”
我内心一堆脏话，这事是有多神经病的人才会做出来，他们这三个人到底是缺哪根筋才会一起做出这样的结果。
“他藏好所有东西后，对我说，让我忘掉今晚的一切，当今晚什么都没发生。但是我哪可能啊！从那天后，我完全是失眠状态，整个人生都乱了，整天想着要不要自杀。有一晚，我不自觉地去到公孙璞羽的家里，我说我无法正常生活，他告诉了我一个方法，叫文字救赎。把一切想忘记的记忆，都转化为文字的记录，这样我就能释放出不好的体验能量。
“这方法很多人都会做，但是……我应该是做得最彻底的那个，我把整件事转化为小说，同时我也真的把那一段记忆当成是我小说里的情节。通过文字救赎后，我喜欢上写书，也同时开始习惯了没有哥在身边的日子。”
我说道：“看来公孙璞羽对你的影响很深。”
“你应该说，他拯救了一个小女孩。当时的我，开始信赖他，依赖他，我们关系也开始密切，因为我们有共同的秘密。我的事情也只能告诉他。知道他是一个白金作家，我很开心，我把我的作品给他看，他看着我的作品，同样是连连称赞，他说我居然能把那天晚上的事还原成这样，很不错。我们便有了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他说我很有潜质，所以跟我说了他关于创作体验法的一些方法论。
我这才知道，原来我第一本作品，关于杀死我哥的那一部，所使用的‘文字救赎’，就是创作体验法中的一部分。我的作品开始从自我救赎转向为自我体验，最后我成了第一个创作体验法的信徒。”
她指了指墙角边上那一堆签名书，道：“通过这一番的顿悟和洗涤，我的作品达到了盛产期，两个月一本畅销书，我还有点嫌慢。后来签约了文化传播公司，收入提升，生活稳定，我就买了这一栋民国旧宅。大神补习社也随之建立起来。”
提起这个什么大神补习社，我就恼火，我对着她吼道：“你杀了你哥还不够，还要做这么一个补习班出来害人？”
“不，不，你注意你的言辞，除了我哥，我谁都没害过。他们自愿进来我们补习班，自愿给我看他们的表演！”
“表演？你就制定这个《转世重生录》，接着你每个月都在这里面挑些有趣的人物进行创作，你的确是旁观者，但他们就成了你书里的人物！”
“我们是鼓励他们自己创作的，但如果他们没办法创作的时候，我也不介意代笔。譬如这个月的新书——”她在电脑里敲打了几个字：《都市重生之刺客列传》。
“你……你简直是个女魔头！”
她冷冷地笑了笑，“我容易吗？天生肾衰竭，尿毒病引起了我身体很多并发症状。我不能周游世界，我不能做很多别人看似简单的事情。我只能观看他们，看他们恋爱，看他们互相竞争，看他们厮杀……有时候我化身其中，有时候我完全抽离。然后我把这些体验转化进我的作品。”
我看着旁边的书，感觉到这里每一本书都带着他们学生的鲜血和生命。
我双手握着拳头，狠狠地看着她，说道：“我要报警！”
就算不是为了帮公孙璞羽澄清，我也要为了这个补习班里几百个学生的生命。
我按着肩膀的伤口，咬牙对自己说：必须——撑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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