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上次后，陈垣再没有去找过张醇，这让翰成放下心来。
他去陈垣住院的医院，找到他主治医生安排了治疗，倒也并非多有善心，而是他觉得，能够出钱的陈父已去世，在这上面他有必要出点力。
当然，这一切他不打算告诉张醇。
“女儿，女儿！”陈太一叠声唤着张醇。刚刚还见她在房间收拾行李，怎么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雨后空气微凉，院中，屋檐有下一没一下地滴着透明水珠，泥土地面十分潮湿。
张醇一铲一铲地掘着土，她半跪在树下，白色衣摆全污了，她却全然不在乎。
陈太奔出来，看见她黑发披散的模样，心中突地一跳，“傻孩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手下地被挖开半尺深，张醇从中掏出个玻璃瓶来。
她举高它，对着阳光转圈，直到清清楚楚地看见里面的东西——
一个小小的，黑色半透明的无脸男挂件。
张醇身子一抖，恍然间飞快站起身，一拧眉，再不多想把手中瓶子砸了出去。
“砰”一声，陈太看着瓶子弹到石径上，摔得粉碎。
张醇胸口起伏。
“什么破玩意！”她少有地怒形于色，抬脚就走，边往屋中去边喊，“妈，你看见我那件红色连身裙了吗？我要带走的——”
不待回答，她蹬蹬蹬上楼。
陈太目光惊疑，停在那个从瓶中滚出的物件上。
不过是个顶上打着红色吉祥结，某个动漫的小玩意。
王妈低头走出来打扫。
陈太缓过神，上了楼，张醇房门敞开着。
她正跪床上收拾行李，一件件拿起，一件件丢开，收得毫无章法又心无旁骛，口中念念叨叨。
陈太有点插不上话，瞥见梳妆桌上散着撕碎写有字的纸，顺手收拾了离开。
王妈赶上来接过废纸，陈太看一眼她低眉顺眼状，心道，这家里真没个能说事的人，这张醇不知搞什么鬼，她心里嘀咕，也找不着人说。
无冕抬高的手收回。
碎成渣渣的纸被拼回一封信的原状，缓缓落到台上。
一只纤长的、苍白的手拿起它，很快，这封信被揉烂在同一只手中。
“这个陈垣，居然来这招！”翰成俊眉拧起，“难怪他看上去什么动静也没有。”
“那些如浓夜一样的让人厌烦的记忆就该如垃圾般丢弃，有什么好回顾？怎么能想起来？哪怕是一点点的试图探究，都不应该。”
翰成对着无冕，轻蔑地吐出这些字，他没有在对谁倾诉，他一直很笃定。
他还肯定一件事：现在就想站在陈垣面前，为他这种行径狠狠给他一耳光。
翰成微一抬首，无冕会意，数张薄薄的纸悠然飘起来，信上的字也似乎荡起来，一团绿火腾起，它们化为虚无。
要是发生过的事也能像这些字一样被抹去，就好了：
“张醇：我知道说出来你不信，但现在有李翰成阻隔，我要见你一面很难，因为，他不会愿意我靠近你，使你想起高中哪怕一点的事。你真的彻底忘了吗？那个时候，我们才最要好，我们约定，到你自由那天，我们要一起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在白雪皑皑的风景里，湛蓝的天空下，闭上眼倾听教堂的钟声，洗刷掉过去一切，让美好的人生重新开始……”
“说起来也许是我自私，本来第一次听到你失忆的时候，很为你高兴，你曾经不止一次告诉我希望自己出车祸忘掉这几年所有事（还很抱歉也许也会忘了我），不是吗？你如愿了，所以我避开你，不想打扰这天意给你的平静，只要你能重新幸福，就算已经没有我，那也没关系，不是吗？”
“没想到，李翰成又找上了你，你失忆后他失踪了两年，让我以为他已经没有了执念。这样一个人，被他缠上实在可怕。他现在居然是你男朋友，也许很快就变未婚夫，想想真是不可思议。你忘了，他高中时怎么针对我们？找人揍我，动用手段让我丢掉参加奥数的资格，在班上安插眼线监视我们一举一动……有一次，我偷着把你从你家窗口接下来，没想到他就站在大门口，发现了就要告诉你继父，是你跪下来求他才放过你……”
“对不起，我尤其不想让你想起你被继父虐待的经历，你继父，也就是我生父，有施虐型人格，当年抛弃了我妈妈，与你母亲组建家庭后，一直打骂你，你的生活因此变得灰暗……”
“抱歉，无数次抱歉，本来我应该完全消失，不再提起那些。但是最近我不可思议地发现，父亲的死与翰成脱不了关系！说起来你不会信，但绝对是有据可循！对不起，我写这封信给你的目的，一是害怕李翰成会伤害你，二是希望你能想起来一些事，车祸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一人严重致死，一人却毫发无损？会不会人为造成？那个人极有可能是翰成！我实在不放心让这么可怕的人陪你在身边，另外…虽然我父亲抛弃了我们，我却无法对他的死做到坐视不理……很多事情，希望与你见面详聊。附上我的住院地址。——陈垣”
“疯子！真是疯子！”
这是张醇收到快递看完这封信的第一句话，她当然不愿相信一丁半点，她起身烦乱地转圈，甚至想要去砸身边的东西。
陈垣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在快件中附上了高中时张醇写给他的信，里面是她对他倾诉烦恼，还提到一件小事：继父不允许她有任何娱乐，把她很多东西都扔了，她偷偷地把自己最喜欢的无脸男挂件装进玻璃瓶，埋在了院子里。
一个人不会认不出自己的字迹。张醇又真的从院中找到当初埋的挂件。
真是荒谬，难道陈垣说的是真的？她曾经被虐待过？那她的母亲，母亲为什么不站出来保护她？难道说，她看着自己遭受家暴也不愿意忤逆……？
张醇抱着头，不愿再想下去。
她忙忙碌碌地假装收东西，要去旅行，假装一切按照原样走下去，不受这封信半点影响……但她真的做不到。
当一个人发生自己的生活中充满了谎言，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纵然可以学鸵鸟把头埋进沙子一阵，也无法永远不去面对事实。
她好痛恨陈垣。
医院门口，张醇没料到和翰成会在这里碰面，转念一想，又在情理之中。
翰成神态还是那么温柔，他主动走上来，体贴揽住她的肩。“走吧，我也正好要找陈垣。”
别人看不见，无冕始终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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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真相逐渐揭开了～
“……原不想打扰天意予你的平静，只要你能重新幸福，就算已经没有我，那也没关系，不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