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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锈迹斑斑的大门进入档案馆的内部，木质的地板在脚下发出“咿呀”的怪叫，墙壁潮湿的角落已经爬满了青苔。这个建筑已经有些年头了，又因为平常没什么人进入的缘故，空气中总是散布着一股难闻的霉味。
走廊尽头的螺旋楼梯直通向二楼，在那里有一个新建的腔室和周围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我用暴力打开了门，硬闯了进去，找到了存储港区资料的主控电脑。我的访问资格已经被注销，不得不使用理查德教给我的方法。我将一个黑色硬盘插入到电脑的接口上，里面携带的病毒会自动为我破译登录密码，但这样做会被港区的安全系统所发现，大概会在15分钟后拉响警报，所以我剩余的时间不多了。
“快点！再快点！”我在心里催促着，终于进入程序后，我输入了克利夫兰的名字，查询她的相关信息。她的任务记录停留在3月15日，也就是4个月前。我的目光最终停留在底端的一行小字上。
“本舰在3月15日塞壬对卡莱尔修理厂的空袭中遭受严重打击，已于次日确认沉没。”
我记起了那时克利夫兰是说过舰装的舵机部分有些小毛病，需要进行一次紧急的检修，因此她没有陪同我一起去参加佯攻的任务。当日分别时她还有些略微地不放心，在出发前不断叮嘱我要注意安全。
“没关系的，这次任务没什么风险，你好好地休息一下，等我回来时我们一起去逛逛港区新开的那家甜品店。”
我笑着对她说。例行的拥吻道别后，我便离开了。不经意间回首望去，我看见她正双手合十，为我的平安祈祷。那时我还笑她太爱操心了，却没想这到一别就是天人两隔。
我全身止不住地颤抖，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我尖削的下巴往下滴落，脑子里一片空白。我不敢相信我看到的东西，不敢相信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突然伴随一声尖叫，我开始疯狂地砸起操控台来，直到把整台主机和上面的仪表键盘全部砸成看不出形状的废铁。然而我还不解气，见到什么就举起往四处乱扔，几乎将这里破坏得犹如地震后的废墟。这场疯狂足足持续了十分钟，精疲力竭的我地瘫坐在地板上，又嚎啕大哭起来，像一个癫痫发作的病人一样不断抽打着双手双脚。
忽然警报大声作响，我知道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继而便起身离开了港区。
在马里亚纳海面上，我找到了潜伏在那里的塞壬舰队，还有躲在他人身后瑟瑟发抖的融合者。我一见到她，心里的愤怒顿时再度翻腾起来，飞剑出鞘，作势就要取她性命。
但是全身黑色盔甲的实验体拦在了她的身前，只听得“叮”的一声，他两臂交叉在胸前，闪烁着寒光的飞剑竟被他徒手接下了。“这不可能！”我下意识地惊呼道。别看飞剑虽然小，可是每一柄的动力足足有2400马力。现在两柄飞剑却被他不费吹灰之力接住，这表示不但他的臂力惊人，出手的动作也精准得可怕，看来他接受的改造程度甚至还要在我之上。
理查德看见现场的紧张气氛一触即发，便马上打起圆场，“哎呀哎呀，9号你可千万要冷静一点啊，你一个人对付我们三个是没有胜算的。”
他说话时不停打着手势向我示意，想要劝说我放弃敌对的行为。身材高挑的女性实验体斜眺目光凝视着远方的云朵，自顾自地站在一旁，并没有要掺和进这场纷争的意思。
我此时正在气头上，哪里能听得进他的话。“你们竟敢击沉了她！还骗我说她是执行任务去了？准备好受死吧！”
“9号大人，您听我解释：以前我们各为其主，那样做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您想啊，如果我们在战场上不动手，你们不是也一样会杀死我们吗？在基地的时候我看您的情绪还很不稳定，所以才一直瞒着没敢告诉您。”融合者从30号的保护下站了出来，用尽全力地朝我喊道。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现在只是想宰了你而已！”
“等等！如果我说她还能够复活呢！”她几乎是声嘶力竭地从喉咙里挤出那几个字。
“你说什么？”操控飞剑的手停下了，“怎么复活，你把话说清楚。”
“心智魔方！只要能够找到她的心智魔方，她就还能复活！你们打捞沉船靠的就是这个手段。”
“你以为我现在还会相信你的鬼话吗？”
“是真的，我所说的都是真的！难道碧蓝航线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吗？”
“这一点我可以证明”，理查德插进来说道，“我拿走的那部分文件就是关于心智魔方的功能的，如果你想看，我现在就可以给你。”
我看了看融合者的表情，她不像是在撒谎。当时一心只顾着跑来找塞壬复仇，直到现在我才注意到自己陷入了十分危险的境地。那个高个子女人，看似漫不经心的样子，但她的舰载机一直在天空中盘旋，做好了随时投弹的准备。黑色铠甲的男人，他的爆发力和破坏力非同小可，这一点我早已经见识过了。而理查德，我还不知道他的能力是什么，也不确定他是否会站在我这一边，毕竟他太精明了，让人难以猜透。但如果他们三个是一条心的话，那么就算拼了我这条命恐怕也休想伤到融合者一分一毫。
理查德看出了我的犹豫，趁机再度游说我道：“你在这里开战只会自取灭亡，这是难道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你可没有心智魔方。如果克利夫兰真的复活了，却发现你已经死了，她又会作何感想？”
我彻底冷静了下来，既然如此，也没有什么别的路可走了。“你那颗人头就先暂时寄存在你的脖子上面，如果我发现你敢玩什么花样的话，你知道结果是什么！”我狠狠威胁了融合者。
……
塞壬基地。我一个人在模拟训练场中对着塞壬的舰队一阵狂轰滥炸。此刻只有硝烟和烈火的刺激，钢铁与钢铁间碰撞时发出的哀鸣才能平息我心中的余怒。我听到有人从后方接近了我的方位，立马掷出飞剑。剑锋擦着那个人影飞了出去，带着火花深深地嵌入钢铁的墙壁之中。
来人慢慢地走到了灯光下，我这才看清楚她的面孔，是融合者。她的表情非常严肃，丝毫没有因为我刚才的那一剑而感到害怕。
“你这是在考验我的耐心。现在可没有人保护你了，你不怕我一时失手杀了你吗？”
“怕，但是我想我有必要求得9号大人的原谅。我们击沉了你的誓约舰，我还骗了你，我…我答应过不对你说谎的。”
“吁…”我长出一口气，“不可能，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们的。但既然我说过了暂时不会杀你，我就会说到做到。没有别的事你就走吧。”
但她依旧立在原地，明亮的眸子望着我，那里面反射出了我的倒影。
“我说你可以走了，你没有听到么？”
“9号大人不肯原谅我是您的决定，您当然有权这么做。但留在这儿也是我的决定，如果您想要赶我走就只有使用武力。”在我的记忆中，她的声音从未有如此坚定过。
“随你的便好了。”我不再理她，继续在模拟场景中屠杀着塞壬的部队。而她就在一旁默默地观看着，不发出声音也不闹出一点动静，就像一株植物一样安静。我们就这样一个人训练，一个人观看，一直持续到深夜。
我终于对这种消遣感到无聊了，在击毁了最后一只破局者型号后，便结束了这次模拟对战，融合者仍然乖巧地站在原地，不曾挪动过半步。
“你是想用自虐来博得我的同情吗？那你可要失望了。”
“不，我是在感受。”
“感受？”
“感受您的痛苦，感受您的愤怒，感受您的悲伤。有一个人曾经告诉过我，只要拥有了相同的感情，人们便能够相互理解。我知道现在再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但总不至于让您一个人独自承受内心的煎熬。这便是我自己的赎罪方式。”
我一时间愣住了。我以前一直认为，塞壬们只是为了完成任务而制造出来的机器，不论任务有多不合理，有多残酷，她们都会照例执行。这是因为她们没有心！她们是似人而非人的工具，就算再怎么模仿我们的行为，也不过是张了腿和手的钳子、锯子、刀枪而已。
但她却说出了只有人类才会说出的话来，拥有了只有人类才会拥有的感情。我真搞不明白！这样不就显得我们过去的行为和杀人别无二致了么？我抬头望望天空，但那里除了铆钉和钢板连缀而成的天花板以外什么也没有，过度的封闭感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既然星星全部都消失了，那我干脆自己成为星星好了！
“走吧，我也要回去了。今天的事，就当作没发生过好了。对了，融合者，以后不要再叫我9号了，我们人类是不会用编号相互称呼的。”
“那我该叫你什么？”
“星君，我的新名字，记住了。”
“好的，星君大人！”
在那天晚上，碧蓝航线的指挥官死去了，而随之诞生的则是塞壬的星君。
基地里的训练一结束，我们便被分配了各种任务。我也开始和塞壬们一起合作行动：袭击港口，破坏航道…想起来我那个时候干的坏事还真不少。等再次见到其他堕落者们则是在两年后庆祝泰拉伊纳岛战役胜利的庆功宴上。
在一座5平方公里的小岛上居然拔地而起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我当时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中途迷路，误入了神话中魔女喀尔克的住所。大厅里身着盛装的塞壬们正在狂欢，头顶华丽的水晶吊灯发出璀璨的光芒，将整片场地笼罩上一层美妙奇幻的气氛。
我实在适应不了这种场面，就拿起酒杯找了一个稍微僻静的角落坐下。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头戴王冠，身上的装甲漆成了明晃晃的金色，外面套着一件数颗钻石和银边点缀成的袍子。
我认出来那人是理查德，他的穿着可真够俗气的，像是把某个中世纪国王从他的陪葬品中间挖了出来似的。
“你好啊，星君卿，好久不见。”他向我打起招呼，语气也是怪模怪样的。“余听说了，你给自己起名字这件事情。真是…多么地浪漫啊！余等也效仿着卿的做法各自起了名字，‘皇帝’便是余的新称号。啊！余要再说一次，真是诗人般浪漫的行为！看来有着优美灵魂的余等果然是能够相互理解的啊。”
“免了，我不知道你何时有了出演莎士比亚戏剧的兴趣。但是你听好了，李尔王：我既不是你的臣子，也没想过喊你这个剧团里的小丑陛下。你那套君臣游戏还是找别人玩去吧。”我果断地回答他道，言语中尽是讥讽之意。
“哈哈，卿说话的方式还是这般幽默啊。来，让余给你介绍一下，那位举止优雅，气度不凡的女士便是信使卿。那位正在用餐中的…”
“哦，我知道，是叫嗷呜嗷呜卿是吧？”我手指正在对着餐桌上一众佳肴狼吞虎咽的30号说道。
“卿又在说笑了，那是黑骑士卿。这是余替他取的名字。没办法，毕竟骑士卿说的话我们谁也听不懂。”
“你们爱起什么名我可没有兴趣。”我说着，啜了一口高脚酒杯里的酒。“没有别的事能不打扰我吗？皇帝大人。我想一个人安静地待着。”
“卿可真是冷淡啊。那余就直说了吧。”他把头凑到我跟前来，“现在塞壬方的局势大好，快要赢得战争了。你今后有什么计划？”
“等太平洋的局势稳定后，我要回到东煌去。那里是我的故乡，有我曾经领导过的港区，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了。我打算先在那里立足发展我的势力，再同你们的舰队汇合。报告我已经打上去了，不管上头批不批准，我已经拿定主意了。”
“不再管白鹰这边的事了？”
“有你在，我有什么好管的？”
“好吧，干杯！祝卿武运昌隆！”
“多谢！”
后面的事情，我就不用多说了吧。我带领着一只塞壬舰队回到东煌，在那里建立起了据点，并不断地和逸仙指挥的东煌舰队交战，直到你们的到来。我早就说过了，这个故事并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指挥官最后以简短的总结作为故事的结束。此时墙壁上挂钟的指针已经划过了12点，壁炉里的火光也变得微弱起来。但是大家却完全没有感觉到秋夜的凉意，我们都沉浸在指挥官所讲述的故事中了，像是在做一个美妙的梦一般。
唯独大黄蜂气呼呼地拿起抱枕拍了拍指挥官的头，“哼，你要真的敢欺负北安普顿，我可饶不了你！”
不愧是港区的开心果，经她这么一闹，严肃的气氛开始慢慢变得活跃起来。大伙儿都自发拥挤在指挥官的周围，询问他有关这段奇妙经历的细节。完全不像指挥官所说的那样，这个故事一点也不无聊，恰恰相反，这是一段充满了浪漫和悲剧主义色彩的冒险，像是罗密欧和浮士德的结合。以至于好长一段时间内，港区内听过的和没听过的孩子们都一遍一遍地纠缠着指挥官给她们重复讲他的故事。
而我则将这个故事记录了下来，应指挥官的要求，这段文字不会在任何场合公开发表，只是默默地躺在众多尘封的文件袋中，等待着在命运的安排下再次被某人读起。
就像我所说的，没有故事应该被辜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