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永夜

汇合后的众人总算摆开脱塞壬的追击,回到了G港。但刚刚那场惨痛失败的愁云还笼罩在她们心头。这一点忠实地体现在了每个人的脸上。

逸仙在一棵修长的椰子树下找到了休息中的克利夫兰,详细地向她叙述了此次作战为何会遭遇失败的细节。

“你们那边的情况怎么样?有把伯明翰小姐带回来吗?”

“没有,我们破坏了其他两艘塞壬棋子。但伯明翰开始且战且退,一时间抓不住她。这时候我们收到了撤退命令,只好放弃了。”

“这样啊…”

克利夫兰的目光有些闪躲,神色也突然变得愧疚起来,“对不起啊,逸仙。当初我那么信誓旦旦地夸下海口说要帮助你们打败星君。现在却闹成了这副样子…”

逸仙把手放在克利夫兰唇上,用手势打断了她接下来的发言。

“不必向我道歉,克利夫兰小姐。这完全是我们自己的选择,港区那么多伙伴都支持你,这也是那些孩子们的心声。”

逸仙温柔的眼眸望向光芒渐渐褪去的海平面,莞尔一笑,“其实啊,我真的很感谢你!也打心底里高兴我们做出了这个决定!竭尽全力地去战斗,虽然输掉,但心里也没有遗憾了。”

“按现在这个情况来看,G港是只有放弃了。接下来我们打算沿着宽广的运河向着内陆撤退,不过在往后的日子里我们也不打算放弃抵抗。至于你们,目前也只好跟我们一起走了,等到了较为安全的地方,我们会想办法送你们再次出海的。”

逸仙这样说着,却偷偷用衣袖擦拭了一下眼角。是啊,放弃这个朝夕相处的地方谈何容易,港区里的一草一木都承载着她同伙伴们之间的美好回忆,那是她们一直以来珍藏于心间的宝物啊!

“逸仙?”克利夫兰关切地询问道。

“没什么,让您见笑了。现在可不是哭哭啼啼的时候了,我还要去通知港区的其他伙伴们做好撤离准备呢。克利夫兰你们也要尽快收拾,等香格里拉小姐的伤势好一些了我们就立刻出发。”

逸仙离开了。

克利夫兰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复。她没有像逸仙说的一样去做离开的准备,而是就席地坐在那棵椰子树下,直到天完全黑下来,夜幕中出现繁星点点。夜晚微凉的海风轻拂着沙滩,风里有种苦咸的味道。

今晚的星空依旧闪耀璀璨和那晚没有什么区别。甚至仍然能看见大熊星座和半人马星座的星星们出没在天空中。当然即使它们看不见了,也依然会在那里,这是一种亘古不变的浪漫。

‘指挥官此时也会和我注视着同一片星空吗?’克利夫兰的脑海里冒出这样一个想法。那这片星空下的他面对此情此景又是作何感想呢?星星无论经过多少年都不会变化,但看星星的人却会。那个总是微笑着呼唤着自己的名字,对港区的大家无时无刻都温柔以待的指挥官已经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恶棍,一个她们生来必须狩猎之物。

克利夫兰感到一阵恶寒袭来,明明还没有到入冬的季节,她却感觉到有如波罗的海海水浸泡过的冰冷。她渐渐有点明白指挥官那天晚上所说的感觉了。面对无法战胜的强敌时的孱弱感;挣扎在泥潭中的窒息感;对无法确定的未来的恐惧感。

所有这些感觉搅拌在一起,经过时间的发酵,便形成一种无比深刻,无法挣脱,直逼人脑髓的名为绝望的情绪。

这种绝望是克利夫兰从来没有感受过的,不,应该说她在之前的生活中从来就不曾知道过绝望二字怎么写。她哭了,晶莹的泪珠从她脸颊滑落,不出声响地掉落在沙滩上。这已经是她来东煌后的第三次哭泣了,快超过她这几年来眼泪数量的总和了。

在深夜无人的沙滩上,她终于不再控制自己的情绪,嚎啕大哭起来。她不是那种哭声会响亮得直入云霄的女孩子。从她娇俏的嘴里所发出的悲泣低沉而悠长,像是失去了孩子的杜鹃鸟在枝头哀怨地述说着它的悲惨遭遇。如果有谁听到这样的声音,绝对会令他的心蒙上一层阴霾,并使得他的男子气概受到极大程度的刺激:究竟是哪个没有良心的混蛋会如此令美人伤心!

她的哭泣直到那双红宝石般的漂亮眼睛被泪水浸透,褪去了光亮才慢慢停止。突然,她想起什么东西来,伸手扯下脖子上戴着的那半块黄色的星星作势就要扔进海里,但当她的手挥到半空中时却又戛然而止了。

这半枚并不起眼的铁片现在可以说是她和指挥官之间唯一的联系了。虽然指挥官现在的样子是她绝对不能认同的,但她还没有真正想过和他就此恩断义绝,成为互相搏命的死敌。

如果…如果在那个死气沉沉的钢铁躯壳里还残留有一鳞半爪他过去的灵魂,这可能是唯一将原本的他找回来的机会了!她颤抖的手收回了那半枚星星,并把它紧紧地捂在了胸口。

“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就给我好好做到啊!”她的叫喊声越来越低,最终变成了小声的娇嗔。将所有情绪发泄一空过后,克利夫兰开始觉得有些累了。她用双手枕着头,身体像小猫一样蜷缩成一团,钻入星空的毡毯之下睡着了。

在朦朦胧胧的睡意中,她仿佛回到了从前,那时指挥官还是一个开朗善良的人,大家也都还快乐地一起在港区里生活着…

“啊!”她像是被电击了一般从梦中惊醒,一段有关过往的回忆深深地攫住了她的思考。对了!这可能会是击溃星君的奇策!

逸仙的住所在港区的西南侧,毗邻着港区的中庭,是一所独门别院的二层小楼。逸仙才刚从床上起来,昨天晚上她睡得很不安稳,可能是因为一些由战局的紧张引发的不必要的担心。她伸手点亮梳妆台上的灯,柔和的光线照亮了房间内的置物。

四壁上绘有青花瓷纹路的墙纸。木质的床上架起了青色的纱罩,能给睡在上面的人带来轻松的感觉。梳妆台上一个精致的铜制香炉散发着氤氲的香气。房间正中的地板上放置着一道典雅的屏风。

屏风绘制的是一叶轻舟在大江里飘荡的场景,湍急的风浪好像随时都会将轻舟打碎,但轻舟如同落叶般在江面上摇摇摆摆地漂浮着。

逸仙迎着灯光梳理着她的黑色秀发,正要为开始今天的工作做好准备,门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她正好奇呢,是谁会这么早就来拜访呢?

打开门,只见面容有些憔悴的克利夫兰站在了面前。她的衣服上粘有一些细碎的沙粒,头发也有些乱糟糟的,像是在海滩上露营了一个晚上一样。还没等她开口询问,克利夫兰便抢先先发话了。

“逸仙,很抱歉这么早就来打扰你!但是我想请你帮一个忙,这种东西,咱们港区能不能做出来?”她拿出了一卷手绘的粗糙图纸,上面的墨迹还未干,可以见得是不久前完成的作品。

“看上去并不复杂的样子,我们的技术部应该能在三天内完成。不过这种没有杀伤力的武器做出来会有什么用吗?”逸仙很是疑惑不解。

“当然。”克利夫兰笑道,告别之后急匆匆地离开了。

“眼眶也是红彤彤的,克利夫兰她不会出什么事吧?”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逸仙不乏担忧地说道。

克利夫兰直奔修理厂去了,她心中的这个计划要想成功实施,还有一个人的助力必不可少。在那里,克利夫兰从一堆船体零件和起重设备之间找到了还在休整中的香格里拉。

香格里拉的状态可不太好,遭受到信使的激光打击之后又是轮番的舰载机轰炸,她的舰装破坏程度非常严重,本人也受伤不轻。克利夫兰来找她的时候,她才从一阵不舒服的低烧之中熬过来,身体还有些虚弱,克利夫兰便提出由自己来照顾她。

克利夫兰轻轻半拉下她的上衣。拆开用旧的绷带,看到她的背上有一道三十厘米大小的口子和数不清的小伤痕,上面的结痂还未褪去鲜红的颜色。克利夫兰抚摸着这些伤口的表面,有些微微发烫,是香格里拉身体的温度。她先用碘伏和棉签做好皮外的消毒,再涂上药膏用新的纱布细心包裹好伤处。

整个过程中香格里拉没有喊疼,只是偶尔抑制不住地轻哼了几句。

香格里拉的性格一直以来都以坚忍不拔著称,这些伤痛对她来说还算不了什么。过去她曾经遭遇过台风的袭击,正是她凭借着自己的勇敢的精神走了出来,挺过了那一劫。从那时起她就相信,只要心里有坚定的信念,便能帮助她克服一切难关。

明白了克利夫兰的来意后,香格里拉半开玩笑地说道:“哎呀,克利夫兰你也变得爱使唤人起来了呢!是要我拖着这半条命再上战场么?”

“我也知道这个要求太过于强人所难。但是香格里拉,唯独这次请你这次一定要帮我!就这一次好吗?我有必须要那样做的理由。”克利夫兰非常诚恳地望向她。

“是的,看来您也知道呀!不过,我答应了。所谓伙伴就是无论何时都可以将背后托付之人。我一直都相信着克利夫兰,相信你能为我们带来胜利,就像你们所相信我的那样!况且,负伤出战也是白鹰的传统之一了,让塞壬们也见识一下我们白鹰强大的损管吧!”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答应的,香格里拉!”克利夫兰开心极了,想要上前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不过被她给阻止了。

“先别高兴得太早!”香格里拉打断了她的欢呼,“答应你是可以,不过我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

香格里拉从衣服里掏出一个带有红色祥云图案的铁皮盒子,打开后,里面静静躺着一朵干瘪的藏红花标本。

“你知道我名字的由来吧,古老的东方中存在着的那个神秘又美丽的幻想乡,虽然我一次都没能亲自踏足这神奇的土地。有人说那只不过是一个传说罢了。但我仍然想去看看,那片与世隔绝的人间净土。”

“等这件事完了,我想拜托你和我一同去东煌找找看好吗,那个叫做香格里拉的幻想乡。要是我不幸没能挺过这次任务,就请你把这个盒子一块儿带上去旅行吧。藏红花,它的花语是发现的喜悦。我一直很喜欢这种其貌不扬却生性坚韧的小花,带上它就如同我也在身旁一样。”

克利夫兰刚想阻止她,不要说这样不吉利的话,但随即又接受下来。天有不测风云,谁都没办法预测自己的未来,何况她们正要面临一场格外危险的战斗。在还能自己把握住生命的时候托付出未尽的心愿恐怕是最好的安排了。

“好的,我答应你。香格里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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