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的规格 ,一般在自己教室就考了。
但作为初一第一次“大考”,在年级主任的坚持下,还是征用了阶梯教室和实验室,乱序分布了考场。
卢薇考试多年,监考还是头一遭,拿了卷子进到教室,认识的学生没有几个。
直到考生们进了考场,第一次作为监考在教室里巡回,卢薇才切切实实感受到学生们是一个个不受控的独立个体。
她巡视到一个认得的学生一旁,草草看她的答案,明显不是对的,但学生毫无知觉,下笔如飞,胡写一气。卢薇看得替他语文老师胃疼。
而到了监考地理,她才第一次看到考试用的试题,卢薇找了根笔,从多余的试卷中抽出一张,自己也开始答题。
刚开始学又只学了一个月的科目,绞尽脑汁也出不了什么难题,卢薇不过二十分钟,把正反两面的卷子全部答完,心里觉得年级主任言过其词,至少地理是很简单的。
她把卷子塞进包里,到场下巡视,但看到学生们冥思苦想的样子,她有了不好的预感。
白天考试的卷子,晚上就被收到办公室,老师们监考回来,要一晚上完成阅卷打分,班主任们更要连夜登统学生成绩。
最费时间的语文还在批阅,数学组昨晚奋斗完毕,这时候正在帮忙登统成绩。
地理组三个老师全在评主观题,选择已经交给了刚刚忙完的英语组。
看到学生们乱七八糟或整齐或混乱的笔记,卢薇无比同情高考文综的阅卷老师。
学生们该练练字了。
但批改了两份卷子后,卢薇收了对字体指点春秋的心思,简单的题目,真的有很多人答不对。
书上原文就能当答案的题目,有人留了空白……
晚上十一点,所有卷子阅卷完毕,学生们早被放回了宿舍休息,办公室灯火通明,老师们都在等最终统计。
班主任等班级平均分、排名、年级前几自己收获了几个。
任课老师等自己教的科目平均分排名第几。
连佛系的汪思颖都跑去电脑旁等第一消息了。
卢薇冲了咖啡,一个人站在窗边,怀疑自己才是真佛系。
窗外树叶晃动,不知不觉外面已经起了大风。
卢薇放下咖啡杯,摸出手机看天气预报,下午的多云此刻已经改成了中雨。
“出来了出来了,打印出来吧。”
喧闹中,卢薇拿到了身为老师的第一份成绩单。
赤裸裸的数字,咖啡不香了,笑容不见了,困意都跟着消散了。
她教的五个班,地理成绩承包了末尾前三,最好的一个排行第五。
卢薇人生第一次在考试中受到了惨烈的打击。
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
******
夜里下起了大雨。
风雨交加中,要返回市里的老师们纷纷拼车赶紧从学校撤离。
回不去的只好另想办法,找住公寓的老师借宿。
汪思颖在犹豫要不要去卢薇那蹭住一晚时,看到她一个人靠在窗边,手里拿着那张成绩单,看上去相当抑郁。
而汪思颖带的五个班,平均成绩霸气地占了第一、第三和第四,犹豫片刻,她决定还是让卢薇一个人静静为好,跑向了另一边,“李老师等等我,我坐你车走。”
办公室很快沉寂下来,剩下没有伞也不着急回公寓的几个老师,等着雨停。
卢薇抬头时候发现大办公室几乎已经人去楼空,灯都熄灭了一半。
剩下的几个凑在一起在低声抱怨。
抱怨学生、抱怨班主任、抱怨其他老师,更多的是抱怨自己。
“这么简单讲过几遍了,怎么还是不会?”
大概是每个老师的口头禅。
卢薇把全年级的地理试卷抱到办公桌上,在还没分开的试卷中,一张张分起班级。
“雨好像小了,卢老师还不走吗?”
“我再等一会儿。”
“我们明天上午有课,先走啦。”
办公室的灯又熄灭一排。
十二点半时候,只剩下了她自己。
黑暗中电脑显示屏没关的点点微光、独自加热的饮水机,成了空旷舞台和交响。
卢薇停下脚步,世界都跟着变得沉寂。
还有一多半没分,卢薇揉揉胳膊上的肌肉,灌一口冷掉的咖啡,继续分拣。
“这种工作应该交给机器!”她一个人自言自语的抱怨。
六百多张试卷,分成十六分,她捧着一摞在三张办公桌间游走,用手机给自己放了音乐提神,寂寞地分拣。
摞在一起的卷子肉眼可见的变少,十六分从零开始变多,只剩十几张时候,暂歇的大风雨又再次卷地而起,以比刚刚更大的阵势,刮倒外面停放的几辆自行车,不知从哪刮来的易拉罐在地面上一阵阵叮当乱响。
卢薇分完全部的卷子,有些担忧外面那颗玉兰树会不会被刮断。
她挨着窗户检查完,把所有窗户锁死,重新坐回了办公桌前。
五份二百张卷子,明天一早就会发到各班,她要在上课前全部看完。
批阅时候被她在心里责骂那么简单竟然一通乱写的,原来大多都出自她自己的班……
卢薇受挫地统计起,她的滑铁卢到底倒在了哪道题。
风雨更大,雷鸣声震得紧闭的窗户被刮地震颤乱响,卢薇回头望着外面黑漆漆的雨夜,脑袋中不受控地开始上演封建迷信的糟粕产物——鬼。各式各样的,传说中会在雨夜索命的厉鬼……
她小时候就不该听奶奶讲故事,为什么国外小孩听的是童话,她小时候听的都是拐孩子和闹鬼?
卢薇起身把窗帘拉上,眼不看心不烦。
重新坐回工位,办公室好像变得比刚刚闷热,哪里好像有依稀的脚步声,卢薇四顾,黑漆漆的远处,有什么东西在高处看她。
卢薇心一抖,吞吞口水,摸着手机拎着于家丽的按摩锤,往那个方向走去。
“还有人吗?”
突然响起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办公室紧闭的大门被推开,风雨灌了满堂,一个人影出现在那里,在闪电中逆着光,往办公室内张望,卢薇受惊,差点把手机丢出去。
她回头看清站在门口的人,心里一阵来气,“黎享你有病啊!”
黎享放下伞,走到办公室内打开了灯,“你在哪儿干嘛,怎么不开灯?”
黑暗的屋子一片大明,卢薇看清了高处盯着她的,是一个架子上放的毛绒猴子玩偶。大嘴裂开活似嘲笑。
卢薇把按摩锤放回原处,就算被问也不会承认刚刚要去哪里行凶。
“走吧,我送你回去。”黎享道。
“你回吧,不用管我。”
“你觉得现在是几点?”
“……”
卢薇莫名从黎享语气中听出不悦。
她看时间,一点多一点。
一点多一点这人不睡觉跑来和她置气吗?
她又没惹他,现在不爽的应该是她吧?他想做好人她就要接受吗,凭什么向她发脾气?
“几点都和你无关吧?”卢薇气笑,指着大门做请的姿势,“我又没求着你来找我,我要留到几点也和你无关。”
黎享哑然。
他是在一群人一起离开时被从座位上拽走,撑伞把多个人送上车,回来路上被告知办公室已经没人了。
已经洗完澡休息,楼下的老师敲门来送姜汤,聊起来才知道卢薇好像还没回来。
他跑到卢薇公寓门口敲门,里面没有应答,打电话,卢薇也没有接听。
那时卢薇正忙着分卷子,静音根本没听到。
黎享回拿了伞跑出来,满脑子都是后悔,成绩登统出来,他只顾上历史组成绩和班级成绩,竟然忘了看看地理组的情况。
最后的记忆,是卢薇拿走成绩单一个人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人没回来?
没想出所以然黎享已经冒着风雨跑向了办公楼。
会不会一个人路上遇到了意外?
推开办公室门卢薇座位上没有人时,黎享心像被雨水浇透了,好在很快他看见了黑暗中那个晃动的影子。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口又成了吵架。
卢薇气鼓鼓地回到座位继续统计卷子问题,黎享站在远处看她半晌,也回了自己座位。
卢薇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停下来时办公室毫无声息,她感到自己被视线盯着,转过头去,黎享果然坐在椅子上隔着玻璃隔板沉默地盯着她。
据说人对视线敏感是动物进化阶段保留的习惯,要随时警惕大型肉食动物和天敌的袭击。
被盯着总是不自在和不悦的,看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她依旧能感到那种奇妙的消极情绪。不过并没有杀气。
她回瞪,黎享迎着她的视线没有逃避。
卢薇却率先败下阵来。
她看出来了,黎享在生气,沉默的生气。
好脾气的人生起起来都这么无声无息,像静默的火山,自己心里岩浆翻涌,依旧托着一片青山,活在林间的小动物们无知无觉。
她就像在森林里蹦跶的一只小鹿,她可以面对天灾,却不想承受这份恩泽。
凭什么呢,凭什么她要自由的活着还要对别人心存感激。
她不擅长应付这种死火山,还是她妈妈那种说爆发就爆发,可以叮叮当当吵架的好应付一些。
卢薇点了保存键,把笔记本扣上,站起身来。
外面雨紧风骤,想走也不好走。
卢薇憋着气站到门口,推开门被一阵雨浇了满头,她忍住了后退的想法,执拗的站在雨里回头,意思明确,你不是想走吗,走吧,立刻马上现在就走。
黎享沉默地关了办公室灯锁上门,撑开雨伞跟她一起走。
外面雨从四面八方来,一把伞根本就不可能为两个人遮风挡雨,黎享把伞塞给卢薇,卢薇不拿,两个人像打架一样推来推去,谁也不肯说话。
卢薇猛推了一下伞柄直接跑向了雨里,就是不想接受他的好意。
这种雨势,撑不撑伞有什么区别?
黎享撑着伞追过来,无论卢薇走还是跑,都和她保持伞能到她头顶的距离。
卢薇累了,踩上掉落的树叶脚下打滑一个趔趄被黎享眼疾手快捞起来后,投降认输。她到底是多幼稚,才踩着高跟凉鞋在雨水里瞎跑。
出了办公室才发现,黎享身上穿着的不是白天那身衣服,而是睡衣,脚上踩的也是居家穿的拖鞋,八成是回去休息下后,又出来找她的。
可世上最难消受的就是美人恩呀。
即使现在他弄得一身湿淋淋,还是好心没好报,连一句谢谢都听不着。
“你是不是吃饱撑的?”卢薇突然没来由地说。
“大概。”
“你是不是有病?”
“也许。”
卢薇乐,心想,那个可可爱爱的小姑娘,一定是看走了眼,她眼里温柔的黎享哥哥,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能应付来的。
这种非暴力不合作不肯爆发的破脾气,可真难让人吃得消。
“我发现你这人挺没劲的。”卢薇仰头瞪他,“固执、闷、不达目的不罢休,我都不知道,你还蛮恐怖的,我真的很不擅长应付。”
黎享低头盯着她,雨水浇着他的后背,雨水顺着头顶向下淌,流过颌骨汇聚到下巴,他皱着眉头,迷惑不解,“恐怖?我恐怖?我让你觉得恐怖?”
“没错,你是不是觉得,”卢薇把不知何时又倾向她的伞推直,伞遮住了两个人的头顶,挡不住的雨公平地淋着两个人,“你为别人好,别人都要受着?凭什么呢,你要插进别人的世界当审判者?你是神么?”
公寓已经在眼前,卢薇率先向公寓走去,黎享像受了巨大的打击待在原地。
卢薇停在雨里等他,黎享没有动,她不再等,手臂遮在头顶,向公寓跑去。
“卢薇,你没有心吗?”
轻如呓语的声音在雨里散开,卑怯无奈。
卢薇冲进公寓,一口气奔上三楼,从湿透的衣兜里掏钥匙,邻居听到声响探头出来,“卢老师,黎老师去找你了,你见到他了吗?天啊,你怎么搞成这样?”
卢薇笑笑,摸了把脸上的雨水,“我先进去了。”
“好好,洗个热水澡头发吹干再睡啊。”
卢薇点点头,进去关上了门。
她掏出手机放到桌上,手机也湿透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站到镜子前,一副狼狈的样子,妆已经花了,什么防水妆,骗人。
卢薇,你没有心吗?
她想要的无非是自由的自己呀。
如果心装不下,不要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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