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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鹤游
当晚黎清荃便连夜赶回了青丘，羽阙知道，他早一时回去，就能早一时在狐君察觉之前归还手钏，便也没有留他，只嘱咐了夜间赶路小心。
翌日一早，羽阙便知会了青龙镇妖府司的人去镜娘的宅子里收拾残局，一连串的审讯、相关手续办下来，羽阙拿到赏金时已经日上三竿，揣着装钱的小袋子刚出青龙司的大门，下了阶梯刚走出三步，抬头便见睡到现在躲了个清闲的三愿打着哈欠走过来，羽阙撇撇嘴，极不情愿地将怀里的小袋子摸出来抛给她：
“呐，刚拿到，还没捂热呢。”
“深秋天凉，不好捂，”三愿抬手接过，眯眼一笑，随即打开袋子低头望过去，略一扬眉，“这么少？”
“差不多得了，我的更少。”
二人并肩向前走去，三愿收好了钱袋子，悠悠道：“话说回来，大清早青龙司这些个守门的脸色就这么难看，我听路边儿卖糕点的姑娘说，似乎是青龙镇妖府司总指挥使戚家少主要来了，这戚家少主戚哲可是出了名的脾气不好，你说他的总府司又没设在这嫖州江桐县，他起了什么兴致要到这个分设的府司来？”
“大乾四十八州总共只设了四部镇妖府司，每部辖十二州，这嫖州既分给了青龙司，那指挥使时不时来这边巡查也是应该的；至于青龙司的人今儿个看起来不爽快，恐怕不是因为他们的指挥使，我听说前些日子青龙司和玄武司齐力捕捉海妖，现在海妖已经解决，封赏却迟迟不见下来，”羽阙说着似有冷笑，“原因也好猜，戚指挥使不是好功之人，想必大半的功劳都被那玄武司的苏玖甄占了去，毕竟苏玖甄与戚指挥使为难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想青龙司的这些人，自己的兄弟出生入死地卖命，到后来就是这么一个结果，若是大清早收到这样的消息，想必搁谁脸色都好不起来。”
“你挺了解的嘛。”三愿意味深长。
“海妖的事又不是什么秘密，我也是听别人说的罢了。”
“我是说，你对青龙司挺了解的。”
羽阙脚步渐缓，转头望向她，轻笑一声：“我说你这猫妖怎么突然有兴致和我谈这些不关己的事，原来是来套我话来了。”
“两年前我就想，提起羽家人，世人只知四方天地诀，倒还未曾听过修习刀法的；现在又见你使符箓，.......倒是越发让人好奇了。”
羽阙不以为意：“有个戚家的朋友而已。”
朋友就可修习家族秘法，这戚家当真慷慨。三愿内心轻哂，却也没再追问。
街市上人逐渐多了起来，二人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三愿话锋一转道了句：“说吧，接下来做什么？”
——再帮他办件事，便将簪子送给她。
羽阙戏笑：“还惦记着呢，话说你为什么想要这簪子？这簪子不过是镶的这朵琉璃稀罕了点，却也不值什么钱。”
三愿学着他方才的样子，不以为意道：“有个朋友喜欢而已。”
“朋友不会就是你吧？”
“呵，花里胡哨，入不了我的眼。”
“那你....”
“别废话，接下来干嘛，早点完事早点一拍两散。”
“你就这么不待见和我待一起？”
“羽阙.....”
“行行，”羽阙顿了一下，回头继续望着前方的路，抱臂悠悠道，“去秦岭，鹤游。”
日过晌午，两匹枣红马在荒无人烟的山间不急不慢地行着，羽阙随手揪了根野草捻在手里把玩着，打趣道：“你说万一有一天这马也得了妖灵修成人形，会不会想起来自己以前还被只猫骑过？”
三愿斜了他一眼，语带轻蔑：“我得了妖灵修成人形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回山里将以前的邻居、住在我猫窝隔壁的花狸子打了一顿，你知道为何吗？”
“他以前得罪过你？”
“算不上，只是因为他整日里废话忒多，惹人烦。”
“......”羽阙轻咳一声，扔了手里蔫儿了的野草，拉着缰绳正色讲起，“秦岭一带，鹤游只是个小山丘，因长期居住着大量的鹤妖得名，本也没什么出众的地方，只是近些年才逐渐为人所知，至于为人所知的原因，说起来就有些惊悚了——似乎是从三四年前起，进去鹤游山深处的所有伏妖师，过路的，打猎的，统统没有再出来过，尸骨一具都没找到。”
看羽阙摆出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三愿轻嗤一声：“然后呢？你又要去斩妖除魔为民除害？”
“你听我讲完，后来也有其他伏妖师听闻此事，便以为山中有恶妖，要进山去打，结果可想而知，照样没出来。这事怪就怪在，一，进山的妖，平民都顺顺利利地出来了，也没见着什么怪事，唯独伏妖师进去，或同行的人里有伏妖师的，一准会出事；二，青龙司的妖捕听闻此事带队进山搜过，前后总共三次，其中也有没打过招呼突袭的，但山里一点奇怪的东西都没搜到，次次无功而返。如此时间一久，外界的伏妖师对鹤游的风评便差了，都道里面住了个狡诈的恶妖，专挑伏妖师下手，又因为什么都查不出来，鹤游此地便显得更加诡异，更有甚者，说是鹤游当地人包庇恶妖，才使青龙司无从下手。”
“这么一来，鹤游当地人当然不乐意啊，感觉他们什么恶都没做就被人这样敌视，加之此事一出，过路打猎的人都避着这儿，外来伏妖师再到这里来，十个有九个都是来猎恶妖的，因为风评的原因，对鹤游当地人多多少少有所防备；时间一久，鹤游当地人便也不待见外来伏妖师了，如果再说是来猎恶妖的，怕是半个字都不愿意同你多讲。”
“所以你才找了个妖怪与你同行，是想从鹤游人口中套出点情报？”
“当地人，了解肯定是比我们这些外人多的.....”
“呵，可是妖就一定可信吗？且不说有多少伏妖师收有驯妖，威逼利诱，愿意给伏妖师做事的妖应该也不在少数吧。”
“话是这么说，可是毕竟得罪鹤游的是伏妖师又不是妖怪，他们就算心里有所防备，明面上也抹不开，至少不会对妖怪冷眼对之。”
“那就好说了，我就负责让你们说得上话，套不套得出有用的东西，就看你自己了。”
“好说。”羽阙悠悠道，继而话锋一转，“话说回来，前些天也没顾上问你，你背上那把琵琶.....”
“阮——！”
“好好，阮咸，是两年前我见过的那把吗？怎么感觉不太一样？”
“不是，是后来游琴州，在一位老艺人手里买的......”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日头西斜的时候终于到了鹤游，晚市刚起，沿街挤满了小摊商贩，叫卖声一片喧闹，人流如潮，不难发现，这里很多都是鹤妖——发色多为白里掺红，这是鹤妖很基本的特征。
下了马，羽阙转眼望向三愿，微扬嘴角意味深长道：“待会儿进客栈之前，变回姑娘。”
男子模样的三愿明了，轻嗤一声：“姑娘就一定好问话吗？”
羽阙上下打量她一番：“肯定比你现在的样子更讨喜。”
“......”
进了客栈订好房间，二人在一楼的大堂喝酒聊天，实则是伺机打探消息。这客栈看起来生意颇好，座无虚席，三愿把玩着手中的酒盏，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忽而出声道：“我看这鹤游也不是密不透风，你看这店里的送菜人，听他们谈话似乎是临县的，不也和店家有说有笑。”
“到底不是本地人，”羽阙就笑，放低了声音，“做生意的，防备也是要放在心里，若搁在脸上，生意还做不做了；况且这送菜人看起来也不是伏妖师，又同他们日日相见，于理于情，都不该太过生分才对。”
“那你为何不扮做平民，”三愿转头看他，眼睛一眯，“这样的话就不用求我帮忙了。”
羽阙摩挲着腰间的刀柄：“风险太大，一个不慎露出马脚，这儿的人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敌视我了。”说着，端起面前的酒盏轻抿一口，结果一口咽下，羽阙眉尖微蹙，低头望了望手中的酒，接着便抬手按下三愿的手腕，“劲儿大，上头，你悠着点。”
三愿轻嗤一声，转头望他，笑得很轻蔑：“这两年来，姑奶奶喝的花酒可比你喝过的水都多，担心谁呢。”语罢端起酒盏一饮而尽，还挑衅一般冲羽阙亮了亮空杯。
羽阙：“......”
花酒喝得多好了不起哦。
羽阙冷哼一声，索性不再管她。
三愿冲掌柜的招招手，微胖的掌柜见状便满脸堆笑小跑过来，猫妖的瞳孔很有辨识度，因而掌柜对她态度极好，却看了没看一眼旁边的羽阙，掌柜微弯下腰，好声道：
“客官有什么吩咐？”
三愿摸出枚银钱掷于桌上，一手把玩着酒盏笑道：“出来做生意好些年了，回家省亲，家在鹤游后面的藏叶山，想走这儿过，只是听闻近些年山里不太平，就想向掌柜的打听打听，这具体是怎么回事？”
掌柜的搓着手，笑得很诚恳：“嗨，都是山外的传言，具体怎么着，咱也不知道，咱们鹤游各色各样的妖或人，走山里过都半点邪事也没见着过，我看姑娘要走山里过，准也不会出事，只是不知道这同行的......”掌柜的话及于此，才望了眼羽阙，神色似有抵触，但转眼望向三愿时便迅速换上了那副讨好的面容。
羽阙露出一个极其友善的笑：“我是她夫......”
“花钱雇来的保镖。”三愿面不改色截住他的话。
羽阙笑容一僵，这和说好的不一样！本来说是扮做夫妻回乡省亲，这他白白地倒降了一阶成了打手，不过细想，刚才自己提议的时候三愿也没点头，就含含糊糊地应了过去。
这猫妖！
三愿装得有模有样，忧心道：“我这不也是听了那些可怖的传言，心慌得很，就花钱雇了个人保我过山嘛。”
掌柜的闻言，神色略一放松，道：“您莫心慌，姑娘自己过，只要不带你这保镖，准不会出事。”
“怎么说？”
“姑娘有所不知，咱们在这山脚下整日做生意的都有留意，只要没有伏妖师同行，一准不会出事，您若问我缘由，那我也说不出。”
“这样啊。”三愿一副了然的样子，略略点头。
二人又闲聊了几句，羽阙看着店里爆满的生意，忽而道了句：“掌柜的生意日日都这么好？”
掌柜的也没在意，嘿嘿一笑，随口便答道：“也就这两日罢了，前些日子大雨，后街的光德酒楼被山石冲塌了，我这店里生意才好了起来，不然您看着，我这店里一多半的人都得去光德酒楼吃酒，您是不知道，广德酒楼的野味，那叫一个鲜，我们都得使人送菜，人家不一样，人家店里的伙计自己进山采买置办，山里最鲜的野味，人家都是早上头一份的。”
羽阙微眯双眸，三愿抿了口酒，不以为意随口接了句：“什么野味，鹤吗？”
正巧这时，身后小二哥打翻了刚上来的饭菜，客人一阵叫骂，掌柜的一时也没听见三愿说什么，连忙转身便去陪不是；羽阙趁这空档捏了把冷汗，低声道：“幸亏这掌柜的没听见，这样的玩笑在鹤游可开不得。”
三愿转头望他，笑得很无谓：“难不成我是猫妖，有人在我面前吃猫肉我就要上去掀了人家的桌子砸了人家的碗吗？管这闲事做甚。”
“那如果吃的是你家千吉呢？”
“.......”
千吉是猫婆婆茶楼里一个小猫妖，整日“三哥三哥”得跟在她身后。
羽阙继续道：“鹤游的鹤妖和其他妖怪不太一样，他们尤其注重亲族，注重鹤游这个世世代代的故乡，这是他们的根，这里的鹤，都是他们的伙伴、家人，所以说，这样的玩笑开不得。”
三愿咋舌：“这么严重。”
掌柜的骂完小二转了回来，立刻又换上一副笑脸：“客官咱们刚说到哪儿了？”
羽阙摆摆手笑道：“你这店里生意红火，我们也就不拖你在这儿闲聊了，掌柜的赶快忙去吧。”
“行嘞，客官您慢用，有事随时叫我。”
打发走了掌柜的，三愿脸上应付掌柜的假笑淡去，转头望着羽阙：“这就问完了？问出什么了？”
“光德酒楼。”
“嗯？”
羽阙微微一笑，指尖沾了酒在桌面上画了起来：“你看，光德酒楼在这儿，进山的路只有这一条，店里的伙计若走这儿进山，需先绕到兴利街，再拐过一个大弯子才能走到这进山的路上；这么远的路，早上山里头一份的野味，那伙计得什么时候出发啊，日日如此，现实吗？”
“你是说.....有其他进山的路？”
羽阙略一挑眉，算是默认。他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啧啧两声，继而抄起筷子道：“吃饭，吃完饭我去那边看看。”
“不用和你一起？”
“你在附近熟悉一下地形就好。”
天色渐晚，西方山边，微蓝中浸润着最后一抹即将消失的火云，羽阙绕过光德酒楼的废墟，一路向更西处行去，约莫走了有一刻，天色已完全黯了下来，荒野中不见灯火，他念了声火诀，单手悬空托起一个掌心大小的火团，四周微亮，跃动的火光中，羽阙望见了枯黄山草中直直劈开的那条小路。
临县，忙了一天的送菜人用过晚饭，刚放下碗，叩门声却猝不及防地响起，开门望去，来人却是一个约莫二十岁的陌生年轻人，沉沉夜幕里，年轻男子随意扎起的青丝中，有一缕银发尤其显眼；不待他开口发问，男子却抢先笑道：“劳驾。”说着，自衣袖中摸出一枚四四方方的朱红小印，送菜人见印一怔，再次抬眼打量男子的眼神不由肃穆了几分，男子晃了晃手里的东西，道，“跑一趟江桐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