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花楼

第三章花楼

翌日,客栈。

镜中人不疾不徐将青丝整齐束起,羽阙望着额前那缕银发,默默地出神,半晌,他轻出口气,从衣袋中摸出个泥塑的小猫,低头望去,兀自淡淡一笑。

两年不见,当初分别之时,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要找你帮忙。

两年前的丰州,日暮,沿街铺子的灯火纷纷亮起;贩夫走卒,卸下一日的劳累,聚在茶楼喝茶歇脚,羽阙坐在二楼的雅座,一手虚搭着栏杆,一边低头虚目望着楼下谈笑风生的众人,一边听身后的猫婆婆打着算盘、不疾不徐地讲述着三愿的事。

顿了一下,羽阙便听身后一阵窸窣之声,回头便见身后的猫婆婆不知从哪儿揪出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羽阙望见他绿色的眸子和细长的瞳孔,便知这也是个猫妖;猫婆婆拿烟斗不轻不重地敲了下他脑袋,佯怒:“千吉,不去招呼客人在这儿偷什么懒?!”

千吉面色绯红,一面挣扎一面辩解:“我没有偷懒......我就是......”说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便转了过来,瞪着羽阙呲起小虎牙,挥着拳头恶狠狠道:“混蛋!我三哥是好人!.......好妖!行的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的事,你却要捉了他去换赏金!不要脸!”

“小崽子,这么跟客人说话?!”猫婆婆一瞪眼,千吉立刻怂了,缩了缩脖子躲着猫婆婆的视线,但仍是逮着机会狠狠剜了羽阙一眼,随后才老大不情愿地下楼去了。

羽阙尴尬笑笑。

猫婆婆磕了磕烟斗,低头看账本,道:“小孩子,不明就里,别与他计较。”

“哪里的话,本是我错在先。”

“不知者无罪。”

猫婆婆翻过发黄的纸页,良久,才又道:“三愿这孩子,打到我这儿起就是这样了,整日里一副傲劲儿,不过就是性子倔,都动起手来了,她是决计不愿意跟你多解释的,也只有我这老婆子操操心,替她多说几句。”

羽阙略一颔首,低下眉眼:“自从上次交手就没再见着她,婆婆,劳您替我道个歉。”

“不妨事。”

夕阳最后一丝余晖湮灭在西边的一片深蓝里,羽阙拿起桌边上的禧刀,起身道:“天晚了,我还要去临县办点事,就不叨扰了。”言罢欲走,却被猫婆婆叫住:

“慢着,”

羽阙回头,猫婆婆一抬下巴,示意了一下柜台上泥塑的小猫,道:“带一个,茶楼的熟客都有。”

羽阙便笑:“今日头一次来,怎算得上熟客?”

猫婆婆佝偻着腰立在柜台后,眯眸一笑,呼出口烟,悠悠道:“说不准以后就熟了。”

羽阙一顿,接着兀自一扬眉,转身去拿了个掌心大小的泥塑小猫,扬扬手笑道:“谢过婆婆。”

嫖州,江桐县,此时也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羽阙低头望着手心的泥塑小猫,半晌,收回衣袋,转身走出客房。

楼下,黎清荃早早便候着了,羽阙还未下楼便望见他,挥手招呼:“黎兄!”

黎清荃抬头便见满脸笑意的羽阙,便也一抿唇角,点头招呼。

羽阙三步并两步下了楼,笑嘻嘻道:“黎兄好等,束发耽误了些时间,对不住。”

黎清荃注意到他平日里随意扎起来的头发今日却好好地束了起来,还簪了上根木簪,便饶有兴趣地一挑眉梢,不待他发问,羽阙便解释道:“咱们今儿要去的地方,我可不想被人当成孩子看。”

二人出了客栈,黎清荃便道:“能助我们的,可是霜公子的朋友?”

羽阙搓着下巴想了想,道:“朋友算不上,两年前机缘巧合打过一架,差点被我杀了,好在后来误会解释清楚了......反正勉勉强强算是个熟人吧。”

“.......不打不相识嘛。”

“嗯嗯,”羽阙点头,随即笑道,“说来也巧,前些日子无意间听人提起,正巧她也在这江桐县,于是我白日里便托了些朋友打听,确定她今晚的行程,好来寻她。”

“朋友?”

“......对啊,走南闯北久了,朋友自然多一些,嘿嘿。”羽阙打着哈哈应道。

说话间,二人拐过巷子弯,面前倏尔亮了起来,不同于方才街市上的寥寥灯火,黎清荃抬头,面前两层的花楼灯火通明,花枝招展的姑娘浓妆艳裹,倚着窗子朝外望来,忽而,一个眼尖的姑娘看到了黎清荃,眸子一亮,拿帕子掩口娇笑:

“哟,来了个好俊俏的郎君!”

另几个姑娘闻言纷纷凑过来,伏在窗框上往下望,几人望了望黎清荃,半是娇羞半是玩乐笑做一团,不知哪个姑娘不慎松了手,粉色的帕子悠悠落下,迎面飘过一阵香风。

黎清荃依旧端着温文尔雅的笑,缓缓转头望向羽阙,羽阙有些尴尬地抚了抚鼻尖,讪笑:“我们要找的人.....的确是在这儿,”顿了一下又忙补充道,“放心,不是什么不正经的人,她虽然总是幻化为男子模样,但毕竟是个姑娘,出入风月场所,想必是有什么不得已的事。”

语罢,老鸨迎了出来,满脸堆笑地招呼着二人,然而即使嘴上顾着两个人,目光却直直黏在黎清荃身上,羽阙探头过去挡住她的视线,摸出枚银钱,笑得无比乖巧:“劳驾,找个人。”

在老鸨的指引下,两人上了二楼,走向花厅,羽阙回头道:“她到这里许是有什么正事要办,给我们帮忙的话,可能.....”话未说完却渐渐停住,二人已到了花厅门前,只见花厅里,两个姑娘一左一右服侍在旁,中间坐着的栗发男子正抱着把阮咸,靠在另一个浓妆艳抹香肩半露的姑娘身上,几人正欢娱地行着酒令,男子似乎已有些醉意,看见来人,狭长的凤眸一眯,微微昂首笑道:“阁下找谁?”

两年不见,眉眼依旧,可是......

旁边的姑娘端了一杯酒,男子正拨着手下的弦,直接低头就着姑娘的手喝下。

想必是有什么不得已的事。

许是有什么正事要办。

不,一定是自己弄错了。

羽阙脸黑了,思忖半刻,沉吟道:“应该不是找你。”说完毫不犹豫扭头就走,黎清荃不明所以跟出去,只见羽阙在二楼楼梯口顿了良久,神色复杂,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黎清荃试探地问道:“霜公子,这......?”

羽阙长舒口气,仿佛做了什么决定一般,再次转身走向花厅。

“三愿,别来无恙啊。”羽阙僵笑。

坐在三个姑娘中间的三愿望着他,怔了一下才露出恍然的神情:“是你啊,我道是哪位贵客,原来是......”

“许久不见,”羽阙忙截住他的话,拱手一揖,“霜序甚是想念。”

“呵,”三愿渐渐扬起的嘴角带上丝戏谑,他随手将阮咸递给身边的姑娘,坐直了身体,打量着羽阙别有意味得念道,“......霜序。”

羽阙将嘴角更往上地扬起,努力让自己笑得自然一些。

“行吧,霜序,没想到你能寻我到这儿来,有何指教啊?”三愿望着他,语气中带上了丝淡淡的轻慢。

羽阙扫了眼花厅里的人,意味深长道:“不是什么好说的事,怕惊着姑娘们。”

三愿却似乎并不想如他的愿,转头望着身边端酒的姑娘,笑意轻佻:“无妨,我看中的姑娘,可不是寻常胆小怕事的人。”

羽阙依旧好脾气地笑着,抬眼望向他头上的簪子,眼神一亮走过去道:“哎呀,真没想到,两年了,这玉簪你还留着!”

三愿微一蹙眉,这是他前些日子才买的,哪儿来的两年。

只见羽阙俯身去看那簪子,却状似无意地掠过三愿的耳畔:“再不将她们遣出去,小心我在你相好的面前给你打出原形。”

三愿眉尖微微抽搐,神色微变,他轻咳一声,随即便又恢复了正常的神情,摆了摆手,三个姑娘便纷纷起身退了出去,一个个走过黎清荃面前,又是撩帕子又是媚笑。

花厅里只剩下三人,羽阙笑意便淡了下来,打量着坐在软榻上又重新抱起自己阮咸的三愿,略一眯眸,仿佛先生在看不成器的学生一般,摇着头“啧啧”两声。

三愿轻拨着细弦,头都没抬悠悠道了句:“自己没女人缘,眼红旁人有什么用?”

羽阙冷笑一声:“你有女人缘有个屁用。”

——啧,虽说以前打过架,但是自己此番前来真的是打算和和气气谈事情的,却没想到两年没见,这猫妖说话越发嘲弄人了。

羽阙轻出口气,语气放软下来道:“不与你争论这些个无聊的事,我此番来,问问你有桩赚钱的买卖肯不肯做。”

“赚钱的买卖?”琴弦绷紧,发出一声浑厚的调子,三愿轻嗤一声,“既是赚钱的买卖,为何自己不做巴巴跑过来找我?难不成还念着两年前险些一刀捅死我的事,心怀愧疚?”

羽阙低眉轻咳一声,——这事儿确是自己理亏,他顿了一下,继而没脸没皮地粲然一笑:“哎,你自己都说了是险些,不是也没把你伤着吗......”

黎清荃按了按眉心,心道人家这分明就是还没消气,羽阙这孩子,真是心大,这样都敢直接找过来。

于是他转头看向羽阙,不疾不徐道:“霜公子,你当年可有好好赔礼道歉?”

“我托人帮我说了声抱歉。”

“......”

黎清荃望着他,这么大的事就托人道个歉,是他他也得记仇。

羽阙望向三愿,无奈道:“不是你一直不肯见我嘛,我只能托婆婆帮我带话。”

乐声渐停,三愿语带戏谑:“当年在丰州,你只听人说起我杀了庞家六个伏妖师便要来杀了我换赏金,我还当你和庞家那些滥杀妖怪欺压良民的垃圾是同一路人,这才帮他们出头呢;你说我那时又不是你的对手,我还怎敢见你?”

“我也是事后才知道庞家人的行径嘛。”

黎清荃依旧端着他惯有的笑,望向羽阙,道:“原来是误会,霜公子当年未免过于冲动了,”他说着回过头看三愿,浅浅一揖,“但既然那时霜公子并未伤及阁下,想必也并无杀心,还请阁下大人大量。”

“并无杀心?”三愿抬头望向黎清荃,轻笑一声,“他那把刀杀不了我罢了。”

黎清荃面露疑色,羽阙闻言,眼底倏尔划过一丝狡黠,接着便眯眸笑了:“既提起这事,看来你也还记得,当年确是我对不住你,但还烦请就看在这个的面子上帮个忙,毕竟你我也算该有一段......”

“打住!”三愿一眼剜过去,羽阙默默移开视线看房顶,心道他们猫妖瞪起人来真都一个样子,三愿放下阮咸,斜睨向他,“不是让我赚钱的买卖吗?这会儿变成帮忙了?说实话了?”

“是赚钱,只要剿杀了那镜娘,赏金你我八二开。”

黎清荃望着羽阙,心道真是下血本啊。顿了一下,他忽而想到了什么,缓声道:“莫急,我从方才起便想问了,霜公子曾言阁下是位姑娘,但是即使是化形之术,男女身上阴阳之气总该不一样,同为妖怪,我应该有所察觉才是,可是......我并未在阁下身上察觉姑娘应有的气息。”

“这就对了,”羽阙便笑,“你察觉不到,那镜娘自然也察觉不到这是个姑娘,是不是,三愿?”他说着,回头望向三愿。

三愿淡淡瞥了他一眼,目光有意无意地在他束起的发上掠过,随即轻嗤一声;接着,他身上开始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面部线条逐渐柔和,喉结消退,肩部变窄,玲珑有致的身材包裹在宽大的衣衫里,化形之后的模样同方才十分相似,仿佛孪生兄妹一般。

“如何,现在还能在我身上感受到男子的气息吗?”

黎清荃面露疑色,一番思量,他恍然道:“金华猫妖。”

“不错,金华不同于一般的猫妖,他们有男女化形的天赋,可自由转换身周的气息,不会被人识破。”羽阙解释道,继而话锋一转,“镜娘的瞳术针对男子,三愿的话,一定可以轻而易举接近镜娘不会引起警觉......”

“哎哎,”三愿打断他的话,“我有说要帮你们吗?”

羽阙一怔:“你都在黎兄面前演示化形之术了,我以为你.....”

“我炫耀自己的能耐而已,我可没想涉险去赚那卖命的钱。”三愿理所当然道。

“你......”羽阙一哽,顿了一下才道,“你只需假装被镜娘蛊惑,然后伺机接近,趁其不备蒙了她的眼,接下来的都交给我和黎兄便是。”

“哦~”三愿拖长了声调,倚在软榻上似笑非笑,“原来打头阵的还是我啊——”

羽阙神色复杂,心道这猫妖果然惜命,重金都请不动,行吧,利诱完就该威逼了。

“三愿,我和黎兄绝对能护你不被那妖怪伤及分毫;如今镜娘为祸江桐县,此妖一日不除,民众一日不得安生;你若愿意帮忙,不仅有重金可得,江桐县也可民生安乐,”他说着语气一顿,声音寒了下来,“你若不肯帮忙,明日整个江桐县,不,整个嫖州的花楼都会知道你三愿是个姑娘,阁下,恐怕就要换个地方蹭吃蹭喝了。”

黎清荃扶额,这威胁......好生无耻。

三愿望着羽阙,默默摩挲着自己的利爪,神色逐渐沉了下来,半晌,她却神色一变忽而笑了,她微微昂首,语气依旧带着轻慢,道:“行吧,我帮你便是,不过重金之外,我还要你头上那簪子。”

那是一根通身紫黑色的檀木簪,样式简单,只在首端嵌了一颗琥珀,剔透的琥珀中静静封存着一朵白色的五瓣琉璃花。——五瓣琉璃,早些年便绝迹了,这朵花怕是世界上最后的一朵了。

羽阙微蹙了眉,沉声道:“这是家父的遗物,你换个别的东西吧。”

“你这一身上下,除了那簪子实在没别的能入我的眼。”

“那他呢?”羽阙拽过黎清荃,一本正经,“他身上值钱东西多。”黎清荃幽幽望了他一眼,羽阙低声道,“大局为重。”

“别给我废话,就那簪子。”

黎清荃抽出被羽阙拽着的手臂,后退半步拱手一揖,语重心长道:“江桐县百姓安危在前,还望霜公子大局为重,忍痛割爱,想必令尊泉下有知,也会同意这样做的。”

羽阙望着瞬间倒戈的黎清荃,眉尖抽搐。他轻出口气,继而转头望着三愿:“除了镜娘这事儿外,你再帮我做件事,这簪子就送你。”

“何事?”

“打探消息的事,不需涉险。”

“一言为定。”

“那行,明晚戌初,城西......”

“不忙,”黎清荃道,“我们得先想好,三愿要以何由头进入宅子才不会引起镜娘警戒,要知道,镜娘之所以自己不出门,就是因为身上阴气太重,寻常百姓就罢了,如果是妖怪,几乎不需要细细感知就能察觉到异样;既然三愿知道她的身份,那么还贸然送上门,这就说不过去了。”

“你是说,男子知道了那是掏人心肺的镜娘,就一定会敬而远之吗?”三愿望着黎清荃,语气中带着淡淡的轻蔑。

“不然呢?”

“那我问你,那镜娘可美貌?”

“是。”

“那镜娘可让人畏惧?”

“是。”

“这就对了,遥不可及的尤物,总会引人攀摘的,多少人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她笑得意味深长,“你太不了解男人了。”

“就这样吧,我肯定.....能不引人怀疑地顺利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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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灵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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