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情长

游湖日的人气,越靠近夜晚,越发沸腾起来。一日之初,各家商铺活动不停,午宴过后,在炎热酷暑之中,人们稍作休息,在围湖园区中寻一家茶楼,慢聊天地,或看几场戏,听几首曲,下午的时光便慢慢流逝而去。

绣荷园中,花长柳正在红姐姐的帮助下梳妆打扮,在她居住的阁楼之下,凌夙溪正看着附近的庭院发呆。那已经是孩提时期的事情了,凌夙溪、花长柳、墨子鸣,还有红袖楼的红姐姐,他们自小便在此相识玩闹,那时的花长柳还没有那么男孩子气,红姐姐也没有那么妩媚妖娆,墨子鸣更没有那么放荡不羁,唯独她,从小到现在,心里的那些思绪一直那么纤细,如柳绦那般,轻风拂过,就会纷飞摇摆。

四人从小相识,共同长大,却在红姐姐成年之际,她选择加入红袖楼之后,四人彼此分别,前往了各自的天地。墨子鸣拜了师父外出学武,红姐姐深藏楼中学艺,突然被抛下的花长柳与凌夙溪,最后却在花长柳宣布外出游历而分离了数年。直到近几年,从墨子鸣回墨城之后,大家才慢慢地又聚在了一起,却物是人非了。

墨子鸣的归来伴随着噩耗,墨家主脉除他之外,尽数死于各种各样的意外,无论怎么去调查,都难以发掘出事情的根源。墨家惨案也成了全桃源迄今为止最为扑朔迷离的血腥大案。

仇恨使人蜕变,但案件久久不破,墨子鸣的仇恨无处可发,这令他变成了个阴晴不定的“怪物”,从此沉沦堕落,变成了闻所未闻的“大纨绔”,整个墨家,墨族,唯独他的身上还流淌着“主脉”的血。这在注重血统传承的武学大家中是难以想象的惨案。

按理说,主脉凋零之后,墨子鸣在墨家的地位很难保证。就在那时,横空出世一位“绝世高手”——墨鲲鹏,在墨子鸣最为无助的时候踢开了墨家的大门,以实力夺来了家主之位。当所有人都感慨墨家主脉再无翻盘之日时,墨鲲鹏却自甘当起了墨子鸣的保护伞,以强势态度保住了墨子鸣的地位。

那时的场景,凌夙溪至今还记得。当年墨城上下动荡,来自桃源各地的墨族人宛若狂蚁涌入这个有着千年历史的墨家古宅,一同商议族内传承大事。说是商议,其实只是在争夺主脉名分,彼此竞争罢了。凌夙溪代表着城主府前来协调,却被野蛮地赶出大门。老墨家在墨城颇有名望,城内的墨家旧友对这些外乡人的态度极为不满,便聚集成众,差点就要与这帮来自他乡的“墨族人”大干一场。就在那时,无名无望的另一个外乡人,却从天而降拦在了两波人之间,一手出神入化的武功,在几个呼吸之间便放倒了在场所有大打出手的人。更是大脚一抬,踢开了墨家大门,再狠狠一踩,将墨家的门槛踏碎,就此走进了墨家大院。后来院内发生的事情无人得知,墨家也闭口不谈。只知数日之后,墨家的老管家墨柯向全城发声,家主已定,且新增十数位长老席,家主与长老共同商议墨族大事,墨子鸣则被确定为下一任家主。

墨鲲鹏保住墨子鸣的继承人身份给了凌夙溪等人以喘息之机。先是掌控了红袖楼的红姐姐为墨子鸣发声,后有花长柳所在的绣荷园与清荷湖各大园区的当家们联名为墨子鸣正名,全城各大家族表态之后,凌夙溪才代表了城主府对墨子鸣的墨家继承人身份予以认可。那段岁月,堪称惊心动魄,若无墨鲲鹏在族内为墨子鸣先立起身份,墨城众人就算想支持也无名无分。在此内外支持之下,墨子鸣的身份才算是稳稳妥妥的尘埃落定。

这一身份之下,墨子鸣便被永远禁锢在了墨城,出城的任何行踪都要上报。曾经是家乡的墨城,变成了他的牢笼。

被囚禁于此的人,从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

这让凌夙溪悲中有喜。

思绪远飘,突然被一声呼唤拉扯。凌夙溪的头上传来了一道呼唤,她抬头看向楼上,看见红姐姐满脸兴奋地向她招手。凌夙溪上了楼,瞧见在窗边端坐着一名貌美如花的紫衣女子,那迷人的美貌甚至让她看得出神了。

略施粉黛恰到好处,褪去了男子气的花长柳微微抿着双唇,有些紧张地盯着凌夙溪,这一眼波传神,简直是风情万种,皆凝在这一瞥之中了。

红姐姐在她身边笑得很得意,双手在胸前交叉,继续上下打量,试图去把每一处每一纤毫都做到极致与完美。过了好一会,凌夙溪才红着脸晃过神来,细细瞧看那坐立不安的人儿,哪怕是一副紧张畏缩的模样都有无限风情,让人心生怜爱之意。她心中有喜有悲,笑着夸她好看。

从小到大宛若男孩一样野生野长,花长柳还真没听过几次对她容貌上的夸赞,她美滋滋地笑着道了谢,转头望向了窗外。现在日下三分,不多时将有夜幕降临,那时便要开始“一廊万秀”的盛会了。

红姐姐满意地点点头,摆头向凌夙溪笑道:“从小到大都把这小子当男孩看,那么久了也没个姑娘样。现在好好打扮了,倒还相当不错。夙夙,当年我们就该带着她走上正途的,怎能放她出去打打杀杀呢,真是浪费了这张脸哟。”凌夙溪无奈地苦笑,说不上什么话来,眼神移到花长柳身上的那件淡紫色长裙时,表情便落寞了下来。红姐姐有发现凌夙溪眼底闪过的那一丝情绪,但却并未说什么,而是笑着继续给花长柳打扮,并给她传授各种各样或有用或无用的经验。

花长柳噘着嘴听,却觉得没什么意思,她侧脸望天,自言自语道:“啊……子鸣到底去了哪啊?今儿好歹也算个重要日子吧,也不过来给我呐喊助威什么的。”她的话刚落,在场的另外两个女子的表情便僵了。花长柳又叹了一口气,望向窗外的表情很是兴味索然,“好歹我也算他姐吧,这么个日子竟然自个跑去玩了,真是让人伤心……”

红姐姐在一旁听着,随后以着平淡的语气,似是随口一提,道:“阿柳,我们三人之中,你与墨少爷的关系最近,这么多年了,他有跟你说什么吗?”花长柳并未转头去看她,而是很是颓败地靠在窗边,语气无力道:“哎呀别提了,那家伙横着呢,这么久了提都不提。还记得我小姑嫁到墨家时,那小子就在了,谁都不知道他娘到底是谁,可能知道的人也不在了……不过嘛,要不是我小姑成了他后娘,我还不认识他呢。”说到这,花长柳突然立直身子,皱着眉头回头看另外两人,“我们当年……是怎么认识的了?我怎么记不清了?”

红姐姐笑了几声,便靠在窗边慵懒地说道:“是我和你先在绣荷园相识,夙夙和墨少爷那时就是青梅竹马,后来你和墨少爷认识了,我们四人才在一块儿玩呢。”

花长柳长长地哦了一声,还举着拳头挥了一下,眼睛发光,嘻嘻笑道:“对呀!当时子鸣跟城里的那群坏孩子打架,还是我帮他呢!后来才知道我们竟然成表姐弟啦,哈哈哈!”往事一提,花长柳的嘴就没停过,把小时候那些调皮劣事一件又一件地扒拉个没完。这往事越讲越多,红姐姐与凌夙溪齐齐奔逃,丢花长柳一人在楼上待着,让她一会自个去一廊万秀。

走了一段距离后,两人对视一笑,苦笑感叹,“傻子有傻福。”

而这傻子,是个根本坐不住的人。她揣了一兜瓜子,窜上房顶,又在林间腾跃,她心乱如麻,试图用林间的凉风让自己清醒几分,但却越来越燥,一转眼就要出绣荷园。她望见园外人山人海。往日最爱热闹的她,现在却有些头晕目眩,转身在绣荷园中寻了一处静僻无人的地方,心不在焉地嗑瓜子,神游天外。

与此同时,何缘君回到了墨家稍作歇息,却看到墨少爷坐在隔壁院子的一棵树下,树荫之下,他正轻拍怀中小女孩的脊背,看样子是在哄孩子入睡。这番场景让何缘君感到很是奇特,历来都是女人带孩子,怎么风流倜傥的墨大少爷也有这么一副温柔肠子?就在何缘君望着墨子鸣偷笑时,墨少爷也看到了他。

墨子鸣将墨玄抱回房内,给她盖上薄布防止着凉,随后悄无声息地出了房门,将门掩上后,便溜进何缘君的院子里。

墨子鸣向何缘君问好,便与他坐在院中小亭内闲聊,“这么热闹的日子,何先生怎么回来了?听说各大园区都有特别活动,那可是一年一度的盛况咧。”

何缘君笑了几声,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翻手变出一支笔来,笔未蘸墨,却在册子上留下道道笔画,他在新的一页写下《墨城荷日记》一题,便抬头向墨子鸣介绍道:“要事缠身,墨城里里外外转了不少地方,便抽个时间回来记下,免得事情太多,忘了可就得不偿失了。还没跟墨少爷说明呢,在下遍历多地,记载各地各处的风土人情,正好听闻墨城的六月荷花最富特色,便来此一游,还要多谢墨家为我与老师安排住处了。”

墨子鸣说了声不必言谢,便转身去让下人准备茶水点心来,然后静静坐在何缘君旁边,佯作闭目养神,实则暗中观察。关于何缘君,他至今仍未有一定了解,只知花长柳倾心于他,却不知为何会对他另眼相看。不如说,好奇中还有几分艳羡吧。就在下人端来糕点茶水后,墨子鸣正欲开口试探,何缘君却先抢言了。

“墨少爷,在下有一桩私事想问问少爷,不知当讲不当讲——是关于绣荷园花家。”墨子鸣正咬着一块软糕,听他这么一提,眼睛先是往下一沉,然后唇齿咬合,将那半截软糕扯进嘴里咀嚼,边吃东西边说话答应,让何缘君接着说。何缘君放下了笔,此时册子上正写着关于绣荷园的描述,景观部分已经阐述明白,但在“人物”一处,却不知如何下笔。他斟酌着言辞,想着从哪提起,但墨子鸣已经将目光扫了过来,看到册子上的内容,便沉沉地笑了一声。

墨子鸣将嘴里的东西吞下,便痞里痞气地邪笑着盯着何缘君,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指向那册子,咧嘴笑道:“花家啊,他们家跟墨家可有缘了。你可算问对人了,要说全墨城最熟悉花家的,除了我之外绝无二人。怎么?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比如花家小姐的心上人什么的,我也知道。我跟她从小睡一张床呢,关系可好了,就差下辈子也缠在一起了。”墨少爷的狂言诳语一出,顿时让何缘君蒙了,张了张嘴,根本不知道这时该说些什么。不过墨大少爷十分自我,哪怕对方不问,他也能扒拉一堆有的没的。

“众人常说花家出了位假姑娘,成天外出打打杀杀,从城内打到城外,从一桩小事打成全桃源都知道的大事。据说死在她手里的人可以推成山,实力之恐怖,可以说是让无数男人为之害怕了。那双小手不沾阳春水,但却很是厉害。还没打遍全桃源无敌手,但至少也能全墨城无敌手了。而且不像别家姑娘已然成家生子,这老姑娘到现在都没个归宿,让我们这些朋友又笑又急啊!”

何缘君听着墨子鸣的瞎扯惊得目瞪口呆,双手有些发抖,眼睛眨个不停,咽了口唾沫想要打断墨少爷的激昂高亢地发言,却无从下手。墨子鸣像是在倒苦水一样说个没完,哪怕在他说完第二段瞎扯清醒过来时,却还是继续扯下去,说的越多心里却越苦涩,越是苦涩就越清醒,越是清醒却又更想说。

墨少爷一声狂吼,让下人拿酒来,在此期间还是没有中断,哪怕一个瞬间,他都没有给何缘君机会去说话。酒来了,墨少爷一掌拍飞酒壶的盖子,直肠吞咽一口美酒就继续说,从小时候说到现在,从初识说到熟知,但一切的一切,全都故事都避开了花长柳十五岁成年的那段时光。她十五岁的那一年,似乎是一面刀,将岁月分割两半,一半叫“孩童”,一半叫“长大”。

故事里出现的人物,那一年之前是一群人,那一年之后是另一群人。但唯独,花长柳始终是同一个人。

在墨子鸣苦笑着,撕心裂肺地将花家的一切一桩桩讲来时,一个小女孩爬到了旁边的一棵树上,坐在树枝上,小脚丫垂落晃了晃。

树下庭院,一人狂言一人静听。而距离日落,还剩一场倾诉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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