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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般打打闹闹的你追我赶之中，伴随着夕阳余晖的消散，记忆的片段亦是跟着没入了一片虚无的云雾之中。
这就是曾经程家人的生活么？
望着那样陌生而又温馨的画面，程亦久久不能释怀。
与程亦印象中严肃得一丝不苟的义父截然不同，似乎在程佳柔记忆中的义父是异常慈祥温和的。
而与此同时，这样与亲人相处的点点滴滴，也是程亦所从未接触过的另一种生活，遥远得仿若是另一个世界的存在，明明是这般陌生，不知为何，却让他感到有些惆怅起来。
然而，短暂的惆怅也不过只是一瞬，这记忆中的世界，似乎并未因他思绪的踌躇而有所停滞，眨眼之间，混沌的光影再次消散，取而代之的便又是另外的一处天地。
到处是一片漆黑的草丛，在昏暗的月光印衬下微显寒意。
而同样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场景，程亦定睛一看，便一眼认出了这是沈宅后院假山处，对面伫立着的正是那个用草棚子搭建的祭台。
这里，曾经是程亦第一次发现尹放的地方，也是程佳柔这五年间孜孜不倦的献祭“神明”的地方。
而此时此刻，在那昏暗的祭台上同样再次被放置了一只食盒，在那草棚子正对面的草丛里，则匍匐着一名小女孩的身影，此刻正一边战战兢兢稍显怯懦，一边却又忍不住好奇的伸出脑袋想要仔细去窥探对面的身影。
“呼啦”的一声响音，将四周的沉寂骤然打破，也令小女孩的身形稍稍瑟缩了一下，然而，她却并未因此而吓得拔腿就跑，而是鼓起勇气屏住呼吸，扒开眼前的草堆，探着脑袋努力的想要将对面的一切看清。
“沙沙~沙沙~”伴随着棚子周边草丛的剧烈摇动，可以预见有一个个头不小的家伙正朝着这边靠近，不是猫不是狗，那身影明明像是一个人，却用着一种人类所不能理解的姿势，就好像手和脚都给折断了来，而它却还能靠着躯干的蠕动缓缓爬行。
月光倾洒，犹似灯烛。
然而，当一缕夜风缓缓地将那人影垂落的银发给减掀撩开来的瞬间，小佳柔才总算是看清了那人可怖的面孔。
那圆溜溜的眼球在没有眼睑的包裹下被嵌在一张惨白的骷髅眼眶里，而在那瘦削到凹陷的脸上，粉嫩湿滑的肌肉一览无余，乍一看上去就像是实验室里解析人体的肌肉模型，可是这家伙那蠕动的身体和颤抖的呼吸，却又在向任何人宣告着，它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一个犹似被剥皮抽筋，四肢都已然白成骸骨，却依旧能够自如活动的人！
“呀！！！”小佳柔惊恐得发出一声尖叫，随即哭喊着拔腿就跑：“呜哇！爷爷！伯父！叔父！有……有怪物！！！”
一路跌跌撞撞的从院子外头跑到了走廊里头，却突然迎面撞上了一个人影，在身子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之际，一双有力的手则立马环住了她娇小的身躯。
“小柔，怎么了？”
那温柔醇厚的嗓音霎时将她那混乱的心神从崩溃的边缘强拉了回来，她泪眼婆娑中抬头一看，便一眼认出了那张熟悉的面孔，随即像是一只受伤的小鹿般一头扑在了他的怀里，开始嚎啕大哭起来：“呜哇！小叔父！有怪物！祭台那里有怪物！”
程宣听罢眉头不由微微一敛：“你看到了？”
小佳柔拼命点头，小脑袋搁在他结实的肩膀上，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将他的衣服沾湿了一大片：“是啊！好可怕！呜呜！爷爷骗人！原来吃掉祭品的不是神明，而是怪物！好可怕呀！小叔父快去把它打跑吧！”
程宣眼中似是闪过了什么般，蓦然一滞，半晌后才环抱住她，替她轻轻的拍打着起伏的背部，一边缓和了声音道：“小柔不要怕，他不是怪物，他跟我们一样是人，只不过是受了伤而已。”
“受……受伤？只是受伤而已么？”小佳柔睁大着一双泪眼，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恩，是啊。”程宣坚定地点点头，语调中似是夹杂着些许令人难以捉摸的情绪，随即将她的肩头环抱得更紧了些：“他是为了保护我们，所以才受伤了，他也是为了不吓到我们，所以才自己一个人躲在洞里啊。”
“那……那他岂不是很可怜？”终于止住了大哭的小佳柔，忍不住抽泣了两声。
程宣的声音则越发柔和的响在了她的耳畔：“是啊，所以现在就必须要换我们来保护他了，知道么？你以后不能再去打扰他了，要是让父亲知道了，一定会责罚你的。”
“可是……可是……”小佳柔嗫嚅着声音战战兢兢着道：“我只是想去问一下他，喜不喜欢吃我做的菜……”
程宣微微一笑：“不用担心，总有一天，他会恢复成原样的。”
小佳柔半信半疑地睁开眼：“真……真的么？”
程宣点点头：“是啊，等到那时候，就需要你，来接替我们，帮忙照顾他了。”
小佳柔微微一愣，揉了揉哭红的泪眼，拼命点头道：“既然他是保护我们的存在，那么就是我们的家人了！那我一定会照顾好他的！请叔父放心！”
程宣眸中似有闪烁，朦胧中令人分辨不清，只微笑着摸摸她的脑袋：“小柔最乖了。”
女孩那水灵灵的大眼睛里也终于显出了欣喜的神色，随后却又像是听出了什么般，忧虑着瘪嘴道：“可是……叔父，你说‘接替你们’，那意思是说，你以后会离开这里么？”
程宣笑了笑：“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我自然是要离开的。”
小佳柔立马紧张着追问：“那叔父是要去哪儿？”
程宣叹息一声，忍不住抬眼望向头顶那深邃的夜空，犹似沉思着道：“去到一个万物初始的地方……”
“万物初始？”小佳柔满脸困惑的偏过头。
程宣则将视线继续埋入那遥远的苍穹，像是在探寻着最远处的一缕光芒般：“没错，那里叫做‘本源’。”
“那……我可以跟你一起去么？”小佳柔有些不舍的拉住他的衣角。
程宣俯身摸了摸她的额头：“不，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永远也不要去那个地方。”
“为什么？”小佳柔越发困惑了。
“因为，我们现在的诸多努力，就是希望你们能永远不要去到那个地方。”
“那是一个不好的地方吗？”
“不……”
“那为什么不能去呢？”
程亦微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因为，那是一个什么也没有的地方……一个没有过去，没有未来，也没有自己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