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八岁生日那天，却是我伯父伯母出车祸的日子。
我将死死待在遗体前的小寻拉开，蛮横地拽回家，为此我甚至对她仇恨的目光熟视无睹——那是似曾相识的。
有时候人往往不能依靠自己独活，为将心中那悲怜的空虚填满，我想，小寻需要这种仇恨。
往后，我没依据久候的录取通知书背上行李前往远方，而是留在原地。每天所做的无非是在天尚明时，为小寻做好早餐，看着她面无表情的吃完，然后一声不吭的离开。待到我下班回来，便又骑着自己那辆从旧市场淘来的二手摩托，前往青谊中学等候小寻。
直到确认小寻那单薄又孤独的身影，我才掐灭烟头，挥手招呼。理所当然的得不到任何回应。
小寻往往会先乘上我的摩托，行不多时，却毫无征兆地跳下车，老实说，第一次把我下的够呛，我以为她想自杀。然而直到她滚得满身灰尘后又一瘸一拐地徒步回家时，我又默然。
后来，一到看不见任何青谊中学的任何人或物时，我便自觉停下车，任小寻离开，自己则在后面推车慢慢跟随。
这么一走，时间自然被拉得很长，一如路灯下小寻的影子，我看见昏黄的光芒恶意的将它拉长又揉扁，我没有任何办法，因为我自己的影子也不可控制的被拉长揉扁。
侥幸迎来清冷的月光时，倒能将这些魑魉魍魅一举消散，顺便也能映出小寻细细的侧脸。
回到家，小寻便会默无声息的独自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我看着冷冷清清的客厅有些怅然，有些无奈。然而还是捋起袖子，准备晚餐。
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会过多久，我也不确认自己能够坚持多久，我只希望，逝去的亲人们，能够默默的保佑小寻，和我。
中考时，我站在一群满是大叔大妈的阵容中，略略不太适应，尽管我早就不是学生，然而我也不能如他们那般就子女问题深入浅出的谈个痛快，我只是木讷不言，或许与小寻相处久了，也被传染上不爱说笑的毛病，我苦笑着掐掉烟。然后又打起精神注视着那幢白色墙壁，因为里面困着她。
不知道作为父母的心态是否终究如出一辙，我像以前自己的父母那般，忐忑地等着小寻的成绩，反到是小寻仍旧老样子，即不谈题目难以，也不提自己发挥如何。当然，让她开口本就不现实。
当得知成绩后，我第一反应是小寻千万别因为打击而又变的浑浑噩噩。我认真组织措辞想要安慰她，却发现她只是紧紧盯着我的眼睛，我尴尬的张嘴，好像考差的是自己，对她说：“一定是这次题目太难了，你放心，无论如何哥哥都会让你进市重点的。”
小寻没回答我，仍旧盯着我的眼睛。
我觉得必须给她坚定信心，所以毫不避缩，直视她。不一会，反倒是小寻自己先扭开了头。
直到亲手送小寻一步一回头的步入高中校园，我始终觉得或许这一生已与小寻再分不清彼此，然而原来我从一开始就错了。
两年时间，我努力为着两个人的未来奋斗，一切心酸苦涩每每在接起小寻的电话时，消失无踪，尽管每一次电话到来都意味着我的负担又将加重，却也常常让我幸福的咧开嘴角，不为别的，只为了小寻那声轻柔的“哥哥”
教师办公室里，小寻的班主任一五一十地将她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抖落出来，我羞愧的无地自容，只能躬身连声道歉。我仿佛失去灵魂般走出略显阴暗的办公室，迎着刺眼的阳光走个不停，出了学校，随便找个角落，便蹲在那一支接一支不停的抽着烟，不知道好久，我腿都蹲麻了，烟头像海面上拍打出来的浪花一般洒落一地。
傍晚，我从学校接出小寻，她似乎很好奇我的眼睛为什么全是血丝，比起两年前，她无疑变得更加开朗，也不再是如那时沉默寡言，这让我很欣慰，然而当我想起班主任那一字一字诛心的话语，却不知道这倒底是对是错。
回到家，一如往常的准备好饭，小寻慢着性子吃了起来，而我，胃口根本不在这里。
吃完饭，小寻自觉收拾好碗筷，而我习惯性的摸出一根烟，又马上收了回去，等到小寻洗好碗筷，我决定向她直白的谈话。
我端坐在沙发上，看着已经快一米六的小寻，心里泛起丝丝涟漪，严肃的开口：“小寻，今天我去你班上准备看你，遇见了你的班主任，她向我说了一些事情。”
刚擦干净双手的小寻，脸色突然变的很白，眼神飘忽的看着地面。
我叹了口气，继续说：“你也知道哥哥很不容易，哥也从不要求你什么，但是这次……”
小寻忽然直直的盯着我，那种似曾相识的目光一下子将我的嘴封住，她瞪着我，好像要把我整个人看穿一样。
“小寻……小寻？”我轻轻呼唤。
小寻不回答，却扬起了手，“啪”地一下往我脸上打来，我闪过，顺手抓住她的小手。
“你听她说了什么？”
小寻低下头，刘海遮住了大半脸，剩下一小半也隐藏在阴影处。
我尽量使自己语调和气，但却连我自己都没发觉的轻微颤音着说：”那个男孩是叫刘希，是吧？“
小寻不回答了，甚而似乎扯出一丝笑容，我看不清澈，她用力挣脱被我握住的右手，转身前又恨恨地看了我一眼。瞬间跑开。
我赶紧拔腿去追，然而小寻连鞋都不换，打开门直接往外跑，噔噔噔噔地下了楼，我望着她的背影，只觉得心里不妙的感觉越来越大，逐渐变成恐慌将我吞噬，我朝她背影大声叫着，"小寻！”
或许这算我插手小寻人生的第一件事。但随着那晚矛盾的冲突，以及我在漫天雨夜中将小寻追回来后，小寻变的更加沉默了，似乎我们的关系一下子回到了原点。
我用心规划这小寻的未来，我想要她能够获得更加轻松的人生，以及慢慢绽放在阳光下的笑容。
于是，小寻变得更加听我的话，无论学习生活，我都抽时间来关心，似乎我越来越了解这个步入高中的小寻，然而心的裂缝也随着我的撕扯而越来越大。
当小寻的高考成绩出现在电脑屏幕上时，我只感觉空气似乎突然抽紧一般，那是我平生第一次朝着小寻发怒。
时至今日，我早已记不得自己当时的表情了，或震怒，或痛心，都止不住内心悲伤的洪流。
——三科零分！！
等到我醒来时，只见到洁白的天花板，微微用力转动脑袋，却发现静静趴在病床上的小寻，她紧皱着眉头，不知道梦见了什么。
忽然之间，我渐渐懂得，小寻似乎长大了，尽管我仍如往常那样试图了解她，但她却想尽办法躲避，即使她嘴上不说，然而沉默中织就的隔膜，早已将我远远的推向远方，模糊中，我只能看见她低头的侧影。
想到这里，心里又隐隐作痛起来，是真的作痛，我不禁闷哼一声。
小寻醒了过来，看着我痛苦的表情有些惊慌失措，然而迅速的按响警铃，然后出门叫着医生，我右手握拳紧紧捂住胸口，嘴里大口大口喘气，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才渐渐舒缓，我费力抬头看着小寻以及随后而来的医生，轻轻吐气说：“没事了……”
小寻拉着医生的袖子，紧张地问：“医生，我哥哥到底怎么样了？”
医生摘下面罩，看着我的脸庞叹了口气，对着小寻说：“没事，你哥哥最近似乎劳累过度，身体本来就处在亚健康状态，又加上受了不小打击，才会突然昏厥，休息几日就好了。”
小寻伸手擦干我额头上的冷汗，微微笑了下，松了一口气说：“是吗，那就好。”
我抬头对小寻说：“小寻，能回家帮我把银行卡拿来吗？你出来时应该没带够钱吧，银行卡就在我书房的第二个抽屉，快去吧。”
我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又感觉有些气喘，小寻犹豫了下，答应着出去了。
这时，我才向医生说：“医生，我到底怎样了，现在能说说吗？”
医生点点头，轻轻说：“心脏病晚期，现在治疗或许已经不会有太多作用，但我希望你……”
我打断医生的话：“对不起，能告诉我到底还能活多久么？”
“可能三个月左右。”
“三个月……”我喃喃说道，“足够了。”
往后的时间似乎总也显的不够，我近乎从每一滴水中挤出那微沫般的时间，我不再追究小寻在高考中故意交白卷的事情，而是认真和她沟通，我迫切的希望知道她的梦想是什么。
小寻似乎也察觉到什么不妥，但我掩饰的还算不错，延缓症状的每瓶药，我都换了包装，小寻看着我正吃着药的情况下，也愿意多和我交流，对此我不知道是该露出笑容。还是流下泪水
这天晚上，小寻打电话对我说，同学聚会，可能会晚点回来。我对她说，要注意安全。她在吵吵嚷嚷的声音中低声回答，知道了。
我放下电话，看着面前的资料，又仔细分析起来，我必须综合小寻的性格以及未来职业的就业倾向，为她选择一条踏实的道路，这样……或许我才心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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