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五日
宜祭祀 沐浴 解除 破屋 坏垣，忌行丧 安葬。
当日，西门留找了一家旅店，细细将自己整理了一番，沐浴过后，身子一尘不染，穿上包袱里纯净如雪的白衣，戴好头冠，束正发丝。
刚踏出门，柳拂风很是惊讶地看着他，只觉此前的刘门西完全是一具行尸走肉，唯有此刻的西门留仿佛才是真正的活着，焕发着生命的光彩，黑色的眸子好像夜空中最亮的星。
他将黑色的剑鞘擦的无比干净，携在腰间，一步步出了门。
所有人见了他第一面便认定他是一位剑客，而当他们得知这是白云城主几年来第一次同意问剑的年轻人，更清楚这是一位将生命也奉献给剑道的人。
问剑亭里，叶孤城早已等候于此，他是不是也在期盼，当年那位老对手又回来了？
西门留每一步的距离都相同，好像用尺子量过似的，相对的，他的脸色平静非常，但每靠近问剑亭一步，他眼眸中的异色仿佛更加亮，他的双手下垂，肌肉放松，呼吸平稳。
任谁也猜不透这位年轻人，究竟是赴一场必死的会，或者只是在自己庭园里信步而走。
画面似乎渐渐成雾，越加清晰地却是互相面对着的两人。
一位老人，一位少年。
两人都是白衣，老人却要更加白，因为他的发也白了，发白如雪，似乎整个人都纯净到了一种地步。
然而少年呢？
他的头发是黑色的，正如他的眸色，正如他漆黑的剑鞘。
那么，他显得不纯么？
不然，白色衬托着他的黑发黑眸也纯净，那是夜色般的宁静，仿佛静待黎明的到来，曙光冲破黑暗的刹那。
但无人敢言，老人就是行将就木么？少年就是朝气蓬勃么？
相反，叶孤城看见西门留的刹那，眼中迸射出的光辉好似少年人一样锋芒，好似朝日，可西门留并非如此，他的眼神越加沉静，令人想象不出这是年轻人应该有的目光，因为它暮气沉沉。
“你来了。”
“我来了。”
西门留面色宁静，这一句我来了，仿佛是二十年后的延续，仿佛他们仍在紫禁之巅，仿佛天边仍挂着圆月，叶孤城不会知道西门留等这一刻等了多久，等得他迫不及待长大，等得他一次次磨砺着自己的剑，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你的剑呢？”
叶孤城轻轻笑了，回道：“吾即是剑。”
“但你掌中没有剑。”西门留皱起眉。
“心中有剑，无处不是剑。”
西门留直视着叶孤城的面容，他的嘴角，他的鼻梁，他的眼睛，他的鱼尾纹，他的额头，他的鬓角，他的白发，一处处，仿佛要深刻地印在自己脑海里。
忽然，眼前的人和印象中父亲的形象逐渐重叠，西门留脑海里闪过剑光，撕碎这个念头，他缓缓问道：“你心中有剑？”
“有，可你没有。”
西门留默然。
叶孤城道：“不仅你心中无剑，你也不是剑，剑在你掌中，实际在我掌中，你已经败了。”
西门留败了？可他分明连剑也未曾拔出，这就败了？
“我的剑不在心中，不在掌中……”西门留慢慢道，抬头看向天边太阳，“我的剑……在二十年前，在紫禁之巅，在那圆月之下，这一剑不是我的，是西！门！吹！雪！”
“我懂了。”叶孤城喟叹一声，“你是他留下的影子。”
“影子也能拔剑。”
“这一剑刺向何处？”
西门留慢慢拔出剑，他只能刺一剑，等了十年，他只为一剑。
“这一剑刺向太阳……”
少年人出剑，天地仿佛瞬间失色，唯有那柄剑散发这炽热的光芒，仿佛燃烧自己短短二十年生命的光芒，这一剑不仅刺向太阳，还刺进自己的心房！
这一剑仿佛穿梭时空，周围已不是问剑亭，而是在紫禁之巅，天边哪有日光，分明是皎皎圆月。
叶孤城看着这位少年人，剑每向前一分，他的气质越加逼近成为西门吹雪，他冷冽的面容，他黑色的发丝，他手中的剑！
等这把件完全靠近叶孤城时，他的眼里已经没有了西门留，而是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吹的不是雪，而是血！
剑忽然染上了红色的血，但不是叶孤城的。
是西门留的，他无法吹散剑上，自己的血。
这把剑在刺向太阳时终于渐渐消融，寸寸碎裂，剑没有刺向任何人，但剑染了血，血从何来？
西门留手中握着空无的剑柄，嘴角不断溢出鲜血，这一剑若没有刺向叶孤城，必定刺向了自己心房。
“终究还是败了么……”
叶孤城看着这位仍旧屹立着的年轻人，他手中剑已碎，意志却没碎，但他已无法再用剑。
叶孤城叹息一声，伸手向地上一抓，碎裂的剑在他掌中渐渐成形，碎掉的剑却比适才完整的剑更加凌厉，更加锋利。
剑客应骄傲的死去，叶孤城认为。
所以他也刺去一剑。
这一剑若刺中，绝无半点生息可留。
西门留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他时而在紫禁之巅仿佛成为了父亲，时而身在万梅山庄，享受恬静的时光，或者他浪迹江湖，无依无靠，还有跟在三蛋老人身后沉默不语。
俄而，他忽然想到了一个词：“宿命”
原来，我所经历的一切只是宿命，原来西门留只能如此，是西门吹雪留下的影子啊。
西门留回过神来，叶孤城已刺出了那一剑，这一剑也刺向心房，是他最脆弱，也是最坚硬的地方。
这一剑能刺穿它吗？
我将要去……见父亲了吗？
仿佛，柳拂风大叫着：“不！”好像叶孤云也在叫：“小心！”，似乎有一阵风雷般的响声，然后西门留倒地，不醒人事。
叶孤城的“碎剑”再次碎掉，在他和西门留之间出现了一道人影，这人戴着斗笠，裹着披风。
叶孤城面色凝重道：“明侠。”
明侠沉哑的声音从斗笠下传来：“叶孤城。”
柳拂风立马跑过来，扶起西门留：“喂，你有没有事！还好吗？”
明侠走到柳拂风面前：“你留下救命讯号便是为了这个年轻人么？”
听着仿佛沙漠般沉哑的嗓音，柳拂风抬头回道：“我师父呢？他怎么没来！快救救他！”
明侠伸手抓住西门留的脉搏，沉思一番后，说道：“跟我走吧，他还有救。”
叶孤城冷冷道：“你以为救他便真的是救他吗？”
柳拂风恨道：“那也总比杀了他好！”
明侠缓缓开口道：“人没有灵魂意志，或许会变成行尸走肉，但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就总能重获新生。生，不该是死的对立面，他我带走了。”
一切风波散尽，明侠带着西门留和柳拂风乘船回去中原，叶孤云站在渡口久久凝望。
她的心里也泛起了微不可察的念头：“放弃生命也要追逐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是否武功越高越能活的自由？”
“江湖……真的值得那么向往吗？”
上半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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