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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一 黑云压城，一字破敌
会稽王城，越王宫外，印着不同标志的马车，在马夫的鞭子下，急匆匆的离开。
这些马车离开王宫后，并没有像往常一般径直打道回府，也没有在经常聚会的客栈茶楼停留，而是不约而同的驶向那条叫做三江道的大街。
三两个一起，七八个一群，递交拜帖后不一会儿，便在管家的带领下，钻进了深府中，还未坐定便已吵开了锅。
相似的场景，在这条街上并不止一处。
今日的早朝，情况很糟，前线的战报让大家都慌了神。
只一个时辰，养精蓄锐七年的越军就被打败了，而那座年前才收复的钱塘江，又再次沦陷。
在大家还沉寂在去年的那场上不了台面的袭击之战的胜利的时候，吴王和他的大军狠狠地一嘴巴抽了回来，抽的很疼。
“石哲这混蛋打的什么仗”
主位上一个位高权重的老大人大声骂道，手中的茶杯被他狠狠地摔到地上，他实在是气急了。
“老大人说的极是，我看那石哲就是个欺世盗名之辈，还什么帝国双璧呢，还不都是石买那老不死的吹出来的。”
一个年轻的官员附和道，“我看他比姒蒙将军差远了，姒蒙将军可是率领三千人就杀到了吴都姑苏城，一战而胜。而他呢，本土作战，七万大军，还有钱塘天险可守，竟然连一天都没能守住。就这种家伙还要让姒蒙将军屈尊当他的先锋，现在还将姒蒙将军踢回来守宫门，简直是大材小用，实在太不公平了。”
很显然这年轻官员，很看好姒蒙大将军，而是对石氏一族很是不满，只不过是一个没落的家族罢了，还一直凭借大王对灵姑家的愧疚，死抓着军权不放。
“要我看，不如我们现在进宫，联名上谏，请姒蒙将军挂帅，换下石哲。” 他越说越兴奋，全然没有注意到旁边一位年长些的同僚看向他的眼光，像是在看一个白痴。
“哈哈哈，你竟然还知道有钱塘天险可守，实在是不容易，我是不是该说，你书房里的那几本兵书，没有白读呢。”一位官员忍不住指着这位年轻官员大声嘲笑道。
“好了，你不要嘲笑他了”老大人打断那位官员的笑声，又对那被嘲笑的年轻官员说道“你不懂就不要乱说，虽然骂他，但石哲可没你说的那么糟。姒蒙虽然骁勇善战，但是他比石哲还是差了不少。算了不提这些了，我们还是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老大人心中不免有些唏嘘，这些年越国不拘一格，大肆选拔人才为官，这些年轻的官员也确实有不少都满腹经纶，很有才识，而且还非常肯干，使得越国快速的发展起来，这一点他很佩服范蠡。
但这些年轻人就是太年轻了，缺少经验，常常纸上谈兵，眼高手低，总体还稚嫩得很。虽然平时用起来还勉强能行，但是到了关键时刻，还是得靠他们这些老家伙。
这一点他同样很佩服范蠡，范蠡竟然只靠着这些稚嫩的年轻人，在背后稍加引导，就令战后百废待兴的越国，在短短的五年彻底恢复过来并且还更上一层楼。
也许他看中的就是这些年轻人的初生牛犊不怕虎，敢得罪人吧，但是可真的把那些世家大族给得罪惨了。站在为人之道上，范蠡还差得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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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些赞成范蠡改革的激进派聚在老大人的府上时，三江道的另一头世家大族的代表们也围在一起开会。
“没想到，这么快就败了。”
“是啊，那范少伯看起来也不过如此，我之前还以为他多厉害呢，看来只不过是个纸上谈兵之辈。”
“还弄个什么招贤令，唯才是用，不论出身。那些贱民认得的几个字，读过几本书，就到处吹嘘，天天喊着生不逢时。现在给他们机会了又如何，还不是不行，到头来这越国，还是要靠我们这些世家。”
显然这边的气氛轻松许多，只是一场败仗而已，最多赔点银子罢了。就是做最坏的打算，历史重演，越国灭国又如何。
只不过上面换了个人而已，要想坐稳那张座位子，不论是谁，都离不开他们这些世族大家的支持。
这些世家的老油条们，早就见惯了世事盛衰，所以并不是很着急。他们基本上都已经做好了作壁上观的打算，谁最后打赢了，他们就支持谁，甚至在场的不少家族都已经和吴国的代表谈好了条件。
唯一担忧的就是战火烧到他们的家门口时，免不得又要破财消灾，倒霉点的还有可能被那帮兵蛮子抄了家。
但是这年头，哪个世家大族不是狡兔三窟，难道还能都被兵蛮子给祸害了？ 那也太倒霉了，只能说是老天要灭他，躲也躲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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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还是三江道，这条权贵聚集的大街上，那座有些格格不入的大将军府有些冷清。
大将军石哲正在前线作战，自然不在府中，而小将军石泽也一早被越王召进王宫，好像有什么秘密任务要派他去做。
大将军向来不是个讲排场的人，所以将军府只有几个仆人在操持。而此刻仅有的几个仆人却非常的忙碌，老管家站在门口伸长脖子望向远方。
“来了，来了，李婆快去准备”
一贯老沉持重的管家忽然大声喊道，望着出现在街口的那辆熟悉的马车，历经沧桑的脸上挂满了笑容。
不一会儿，那辆有些陈旧的马车，便在三位骑着战马的壮汉以及那看上去不怎么像马夫的马夫的保护下，停在了大将军府门口。
车轱辘刚刚停止转动，老管家就拖着瘸了多年的右腿，一路小跑的迎了过来，样子有些滑稽。
“万大人还这幅猴样儿。”刚跳下车来的马夫，看着老管家的滑稽样，哈哈笑道。
“这不是着急见老将军吗”老管家并不在乎往日同僚打趣。
老管叫万丰，多年前也曾是位战前冲锋的猛将，可惜后来的一次战役中，腿上中了毒箭，虽然救了回来，却再也无法上马作战了。
幸好大将军照顾他，让他在后方做军粮官，后来大将军退位，他也跟着辞了官，非要给大将军做管家。
还别说，别看他莽汉一个，没读过什么书，管粮草管的久了，管起家来也是一套一套的，把将军府打理得井井有条。
再后来大将军退隐山林，他本想跟去，奈何当时石哲刚刚坐上大将军的位子，家里又暂时离不开他，所以只好留了下来。
这一别多年，他还以为再也见不到老将军了，没想到这次石哲出征前，把老将军给请回来了。
“哦，是小万啊。”马车上一个老者探出头来。
老管家连忙跪了下来，声音因为太过激动都有些颤抖。“末将万丰拜见将军”
“好了好了，快起来，一把年纪了，还来军中的那一套。”老人的语速很缓却非常浑厚有力，再见多年未见老部下，心里十分快乐，但却绷着脸作佯怒状。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听到没有。”
“嘿嘿，知道了知道了，这不是许久未见，激动了嘛。” 老管家一骨碌爬起来，咧着嘴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还是最丑最老的那种，但是他乐意他高兴，那些壮汉也不介意。
老将军在殷勤的老管家搀扶下走进石府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三江道的街口，忽然响起一阵骚乱。
只见一队黝黑壮硕的汉子，跨着战马一路飞驰，他们的年龄参差不齐，只是身上来不及脱下的精致铠甲，表明了他们在军中非凡的地位。
哒哒哒哒，马蹄飞作一片，迫不及待的穿过大街，最终在阵阵马鸣中，这些家伙跳下马背，还未踏进将军府的大门，便有人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哈哈哈，大帅呢，大帅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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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越之间酝酿多年的第三场大战，自钱塘江的第一次交锋，已经过去近四个月。
吴军的战斗力还是一如既往的强大，在兵圣之子孙明的带领下，虽不说势如破竹，但是自始至终一直站在优势，逼得越军只能边战边退，十分被动。
这是一场持久战，虽说越军一直在退，但是却退而不溃。
打到现在，双方的伤亡，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但是却非常艰难，尤其是越军。
石哲是越国公认的第一帅才，是经过多年战事检阅过的大将，但是对面的孙明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尽得兵圣真传。
一百多日的对战，吴军就像一只没有弱点的巨兽，石哲前后十几次出招，但都被那孙明给轻松地挡了回来，一直找不到突破口。
当然，孙明多次算计越军的计划，也都在石哲手上宣告破产，始终没占到便宜。
两人算是旗鼓相当，谁也奈何不了谁。
然而关键的问题是，两军的战斗力并不对等。吴军都是随着夫差转战中原的百战老兵，而越军大多没有作战经验，很多都是第一次上战场。
这也是钱塘江那一战，越军败得那么快的重要原因之一。也幸好范蠡早早料到战败的结局，提前安排了退路，不然那一战这些新兵早就溃不成军了。
当然，四个多月高强度的作战，虽然血战并不多，或者说只有最开始的那一场，但是这紧张的气氛使得越国的新兵们，在短时间内得到了极大的成长，虽还无法超过吴军，但是再也不会像之前那样轻易地被打败。
可惜这并没有什么用，因为越军已经陷入了绝境，身后数十里便是越国王都会稽城了，他们已经不能再退，退无可退。
越军驻兵的小城内，军营大帐中，石哲盯着眼前地图，沉默不语。但围在一旁的将领们却在激烈的争吵着，言语间还夹杂了许多难以入耳言辞。
“不能再退了，身后就是会稽王城了。”
“对，我们不能再退了。”
“大不了一死，反正我不退了。”
……
“老子受不了了，待我点齐兵马，去斩了孙明那小子。”一个黝黑的将领拎起手中的长刀，就要往外走。
“回来，就你这没脑子的家伙，去送死吗”石哲转过头来，大声喝道。
“元帅我，我实在受不了了。”那黝黑的将领摄于石哲的威势，最终还是没有走出去，而是把手中的长刀摔到地上，委屈的说道“这仗打得太憋屈了”
“大将军，我们确实退无可退了。”
“是啊，元帅，战吧，我们没有退路了。”
“你们急什么，还没到最后，谁也不能乱来，都给我出去守好自己的岗。”石哲的语气冰冷，却并没有绝望的感觉，仿佛他永远都不会绝望一般，他一直是这样的让人充满信心，即使此刻也不例外。
虽然已经退无可退，但是这并不能使他产生绝望的情绪，或者说绝望这种情绪从没出现在他的身上，就像当年爱妻的离世，就像当年越国的战败，就像当年灵姑家灭族，他痛苦过，却从没绝望过。
此时此刻，他当然不会绝望，并且还仍旧充满信心，不仅仅是性格的原因，还因为坐在墙角握着茶杯那位，自始终中没有说过一句话的青衣男子。
吴军大营，年轻的吴国大将孙明，正坐在帅位上，远远地盯着地图。
大战至今，在他的率领下，吴军连战连捷，唯一的问题就是越军坚壁清野的战略，提前迁走民众，只留下一片荒地，令准备以战养战他们，抢不到一点粮草。
这使得他们在前期作战非常艰难，最后因为断粮，甚至差点闹出兵变。幸好最后吴王出马，大开杀戒，强征各大世家的余粮，才解决了问题。
在这之后，吴军便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一心作战，连下十余座城池。直到三日之前的一战，越军再次败退，吴军趁机前进百余里。会稽城已经不远，当年夫椒之战的盛况，眼看就要重现。
“不知道墨影打探到什么消息没有，那范少伯可不是什么简单人物，我总感觉有什么不妥。”孙明喃喃自语，他心里总感觉有点奇怪，从钱塘大战至今，一切都太顺利，交手这么多次，他相信石哲和范蠡不会这么简单就被打败的。
石哲一开始并不赞成范蠡的策略，但最终还是被范蠡说服。因为他了解越军的情况，知道在正面战场，是绝对无法战胜吴军的，所以才陪他一起兵行险招。
可是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也令他有些慌了，甚至开始后悔听了范蠡的策略，但是他同样了解范蠡，春秋文榜魁首，绝不止这点本事，他一定还有后招。
“钱塘决战之后，你说让我等，于是我退了。六十日前，我们失了六座城池，你说接着等，于是我们又退了。三十日前，我们又失了四座城池，你还是让我等，在城头站了一夜，最终咬着牙，我选择相信你，再次退了。”
“你的坚壁清野缓兵之计确实有效，自夏末到冬至，吴军自始至终未在我越国的土地上得到一丝粮草。但是那又怎样，你看，他们已经将我们逼到如此绝境，再退就是会稽王城了。说吧，你的隐藏的杀手锏到底是什么，这次不能再退了。”
范蠡放下茶杯，看向石哲：“嘿，谁能想到，那夫差竟能够想出杀富济贫这种方法，真不愧是上一代的春秋武榜榜首，简单直接，带着一股子江湖气，实乃我辈之楷模。”
“好了，别给我扯这些没用的，别人不了解你，我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这次吴越之战除了越王，最输不起的就当属你范少伯了。快告诉我你的底牌，再等下去，我们就输定了。”
正是紧急时刻，石哲哪有心思听范蠡这些俏皮话，当即打断范蠡的感慨，直接逼问他的后手。
“正因为输不起，所以后手才越要藏得隐秘，施展时才能令敌人防不胜防，要是让敌人事先知道了，那可就……”
忽然屋外一阵风声响起，石哲提剑便冲向门外，可那道身影早已经跳出了小院，眼看就要逃之夭夭。
座位上的范蠡动作不急不缓，纯钧长剑自手中飞出，带着一股无可匹敌的气势飞向那道身影。
噗
那道似灵猴一般，在屋檐上飞掠的身影，应声而落，看着贯穿心口的剑刃，张大的双眼里，满满的难以置信。
他墨影在吴国可是声名在外强者，尤其是在潜伏刺探方面，除了几年前叛逃的专诸之子，他可是最绝顶的强者。
因为足够谨慎，他极少失手，即使失手，也有足够的把握逃出生天脱离险境。刚才连越国第一高手石哲都来不及拦住他，就是证明。
然而石哲没能留下他，他却被那个叫作范蠡的书生给留下了，他不应该这么强的，这是他最后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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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哲看了一眼那道坠落的身影，并没有对范蠡的出手表现出惊讶，只是看着自己的左手，又望了望向自己的住处走去的范蠡。石哲沉默不语良久，因为战事告急而紧绷的脸颊，也在这一刻稍稍放松下来。
范蠡走之前在他的左手上写了一个字——援。
吴越大战到了如此地步，越国早已是倾尽国力，哪里还有援兵呢？别人不知道，但是石哲不是一般人，结合范蠡的事迹，他稍微一想，便知道了答案。
原来这就是他的后手，但关键是越国还等得及吗，石哲稍微放松的脸颊又紧绷起来，眉头也皱得更紧了。
石哲已经知道了范蠡的后手，但是越军的将士们却不知道。尽管交战至今，败退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但是身后不远就是会稽王城，谁都知道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
一股不安的情绪在军队里蔓延，但是很快就被石哲发现，并且适时制止，暂时压制下来。
但是，在这同时，几十里外的会稽王城里，一股更加不安的情绪正在酝酿，一场大混乱即将爆发，谁会站出来制止这一切呢，越王勾践，还是其他什么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