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毅驾着马车穿过城门后,便降下了速度,在中央大道上缓缓前进。
此刻已接近凌晨,宵禁的街上不见人影,只有几家大户门前的灯笼默默地发着光,照亮前方的路面。
虽已降下了车速,但是总比步行快些,几柱香的功夫,马车就已经沿着大道几经辗转,到了会稽王城的东北角。
专毅熟练地架着双骈马车,几个转弯便消失在了一条小巷中。
这王城的东北角本是一块荒地,但自从范蠡来到越国后,因他的经商之能,此地很快发展起来,最终变成了商人的聚集地,越国实际上的经济中心,同时也是各大士族的眼中钉肉中刺。
虽然早已不再经商,但是范蠡在此处还有一块产业,是一间叫做“小客栈”但却并不小的客栈。
对于这间小客栈有他很多的不一样的情感。不仅仅是因为这是他来越国后的最早的产业之一,也不仅仅是因为他早期一直住在这间小客栈,更重要的是这间小客栈是他与她时常相会的地方,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有他们曾经的回忆。
这也是自从她离开后,他便搬离这间小客栈,定居城郊的重要原因,害怕触景生情。
小客栈前有一条很长的小街道,是这一片最繁荣的地方,一到白天便是车水马龙,非常的热闹。
但此刻的街上却空无一物,非常的安静,甚至静的有些不同寻常。虽然是在这个人睡得最沉的时刻,但也不应该连个鸡犬的声音都没有。
车厢内昏昏欲睡的小凌儿不住地点着头,眼看着就要靠在范蠡的身上睡着了,却忽然一下子被惊醒。
他正张口要说什么,却被半个身子钻进车厢的专毅一把捂住了嘴。
“大人”
“恩”
闭目养神的范蠡睁开双眼,轻轻地嗯了一声,表示他已知晓。
专毅对着小凌儿笑了一下,“等会儿你可得跟紧公子”
出了车厢的专毅面带着笑意,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可是很对他的胃口,他已经等了很久了。
车厢内,范蠡喃喃自语,“这些世族大家没完没了了吗,经商是与民争利?实在可笑。你如此放纵,是在试探吗,看来去年的那场偷袭的成功,让你有些忘乎所以了。”
范蠡一把抓住小凌儿,问道“抓紧了吗”。
“嗯嗯”小凌儿双手紧紧地抓住范蠡的右手,认真的点头。
“走”
范蠡忽然纵身一跃,带着小凌儿跳出了马车。
他们还未落地,数十只闪着寒光的弩箭,已经带着阵阵破风,从黑暗中射出,向着马车袭来。
刚一落地,范蠡便拖着怀中的小书童凌儿向前一掠,避过箭雨阵阵,闪进一处小巷。
砰砰砰
木制马车在这些巨型的军用弓弩的攻击下,发出痛苦的哀嚎,很快便被扎成了刺猬。
而那两匹已经陪伴他们有些时间的秦国大马,早已在箭雨中彻底失去了声息,满地的血红。
被范蠡带出马车钻进小巷的凌儿探出头来,看着眼前刚发生的这一切,小脸吓得煞白,失了言语。尽管这些年来,他的“经验”已经很丰富了,但是他仍旧有些害怕。
范蠡扶着小凌儿的肩膀,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头,眼睛望向前方黑暗深处,眉头微皱,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至于那充当马夫的专毅,他早就在范蠡跳车之前,就已经带着出鞘的鱼肠剑闪进那片黑暗深处。
长巷之中,专毅冷冷的看着前方的那些穿着黑衣的死士,鱼肠剑上殷红的鲜血顺着剑身自顶端滴落,尸体已经躺了一地。再配上他脸上挂着的那一丝诡异的笑容,这六尺小巷俨然成了一片修罗场,杀气凛然令人胆颤。
对面的死士也是静静这站着,唯一露在外面的双眼没有丝毫的情绪,好像那些躺在地上的尸体与他们没有丝毫的关系,唯一有的只是果断与决绝,即使初一交手便已在那可怕的短剑下折了十几人。
即为死士便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至于身后之事早已有人安排妥当。他们唯一在乎的只有一件事,完成任务,或者死。
“围住他”
一个手持长剑的黑衣头目不带丝毫情绪的向身后的死士发出命令。
与这些注定见不到明天太阳的可怜人不同,利用价值更大的他是有机会活下去的。
只要他完成了任务,他就能获得上面的赏识,隐姓埋名几年之后,便能得到一把不错的椅子。
死士们得令后,迅速作出行动,鱼贯而出,动作十分流利,没有丝毫的嘈杂,显然是受过训练。
又付出十几人的代价后,他们终于将那个手持短剑的煞星团团围住,使他短时间内难以突围,但也仅限于此,这位长中尉实在是太可怕了,他们之前完全估计错了他的实力。
那持剑的头目见专毅被围住后,便悄悄的退出了战圈,几个来回便跳出了人群,向马车的方向略去,今夜的主要目标可不是专毅。
一个小小的长中尉,还不值得上面的大人物如此费尽心机的算计,光这一批死士的价值便已经不下于他了,更何况四处打点所付出的代价,以及埋伏多年的线人暴露的风险,否则此次行动的时机又怎么会把握得如此的···恰到好处。
这也从侧面说明了上面的大人物对范蠡的忌惮,鸱夷子皮岂是如此容易对付的。
瞥了一眼跳出人群的头目,专毅诡异的一笑,嘴中喃喃道。
“既然如此,我就不留活口了,嘿嘿”
“开”专毅一声低吼,将七八件同时砍来的长刀震开后,迅速化成一道模糊的黑影,钻入人群,手中的鱼肠不停地以各种不符合常理的轨迹刺出。
每出一剑,必死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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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那脱离战圈的持剑头目,他迅速赶到马车旁一番搜索后,竟然没有发现那范蠡的线索。
本来如他所想,那范蠡是绝对逃不过军弩的绝杀的,他来只是为了确定范蠡的生死,最多是补一刀了事而已,再厉害又如何,一介文弱书生而已。
但他却从没曾想过,那范蠡竟然没有在马车里。难道情报有误?持剑头目一下子慌了神,若是此次任务失败,他的下场···不禁打了个寒战
不可能,上面的大人物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才制造了这样难得的机会,怎么会犯这种简单的错误。
他肯定还在附近,持剑头目紧张过后一下子冷静了下来,开始在周边展开搜索。
记得军弩发射前,他隐约看到一抹白影从马车上略过,飞进了前面的小巷,当时他还以为是自己太紧张,所以有些眼花。
持剑头目一边回忆着,一边紧握手中的长剑,缓缓走向前方的小巷。终于,他在小巷里看到了那个被他“牵肠挂肚”已久的青衣男子,他今晚的目标鸱夷子皮范少伯。
他的心跳加速,一股喜意上涌,只要杀了这个文弱书生,金钱名利美人···
哈哈哈,期待已久的东西就在眼前,他激动的双手发抖难以自制,但是毕竟是被上面的大人物所看好的的人,短暂的兴奋后他便迅速恢复了冷静。
长剑在手,面容狰狞的一步步的向前逼去。
“范大人休要怪我,是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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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尺宽的长巷之中,专毅已经结束了战斗。此刻的他就像是从血海中爬出地恶魔,一一扫过满地的尸体早已没了声息,他还依旧沉寂在刚刚的战斗中不肯自拔,这一战实在是痛快!
过了半响,他料想大人应该已经问出了想要的东西,便收起了鱼肠,向遇袭的那个小巷走去。
回到小巷中,他惊讶的看到那已经失去了体温的黑衣剑客,眼睛长得很大,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专毅摇了摇头,“这是第几个了,死不瞑目啊,只怪大人藏得太深”
小客栈后院,专毅咧了咧嘴,“你们竟然都不等我。”
“谁叫你那么慢”小书童凌儿贴在公子身边,吐了吐舌头,他已经恢复了过来。
“不知大人可问出了幕后主使,哎没想到你把那家伙给杀了,我那边也没留活口,以后也没法当堂对峙了。” 专毅有些可惜,公子竟然没有领悟他的“深意”,把他故意留的活口给杀了。
“为何要问?又为何要留?只会逼得那些自命高人一等的家伙狗急跳墙罢了。”范蠡有些厌恶的说道。
那些世族大家实在是令人烦恼不堪,竟然趁他不在王城撺掇着越王发动那场不义的偷袭之战。
胜了又如何,对结果并没有什么影响,只会点燃吴军的士气罢了。
但是现在正是关键时期,他不愿惹事,若是因为意外,破坏了既定的计划,那会让他悔恨终身的,即使那些世家大族先开始挑的衅。
“算了,暂且不提那些糟心事了。不过你还是先把那些眼线料理一下,免得日后出什么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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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稽城内,越王宫中,一座无名高台上,一道人影孤零零的站在晨曦中,显得异常孤寂。他面向东北,朝着钱塘江的方向极目远眺,那边很远的地方有座名叫姑苏的古城,古城里有一个绝妙的人儿在等着他。
与钱塘江一样,这座无名高台于他有特殊的意义。当年父亲病逝,他不得不远赴齐国奔丧,而这座高台就是他与她告别的地方。海誓山盟,依依惜别,还历历在目,却没想到等他服丧归来时,却早已物是人非。
这一别,已有六年。
忽然他的双瞳一缩,眉头紧锁,一股强烈的气息,即使隔着一条钱塘江,数百里的距离,却仍然令他感到一股危险的气息。
“刚才那股气息,应该是夫差吧。到底是谁,竟然能够将他逼到如此地步。不过结束的这么快,看来应该是夫差胜了,有夫差在,她应当没事。”
虽然他恨极了夫差将她困在姑苏城的王宫里,但是不得不承认,夫差对她的爱护并不下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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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高台沿着宫墙而建,数十丈外就是守卫森严的宫门,此时正是宫门最热闹的时候。
赶早上朝的士卿大夫们,依次走入宫门,接受卫军的检查,还时不时地回头闲聊几句。检查过后便穿过重重小宫门,停在大殿外的一处长亭之中。
长亭很大,文官武将们分立两侧,泾渭分明。两侧内部又分成几个大大小小的圈子,显然他们都有着各自的小团体。
文官武将们你一言我一语,聊着昨夜那场,动静不大,却又非常之大的刺杀,眼光不时地飘向那高台上的范蠡,或阴狠,或恐惧。
自接手越国上大夫之位,范蠡一心发展国力,一系列的改革虽说大大的改善了民生,但是可把那些世家大族给得罪惨了,朝中至少超过一半的大臣都想将他除之而后快,但是因为越王一直以来的维护,对于范蠡,世家大族们实在是无可奈何,只能眼不见为净,当做这个人不存在。
但是这个范蠡又实在是太能折腾,一系列所谓的改革,让世家大族们忍无可忍,再加上前段时间,一直以来都推崇范蠡的谢太傅,对范蠡的态度突然发生改变,以及越王那极其微妙的沉默,于是世家大族们便决定铤而走险,和对付往常的寒门子弟一样,展开刺杀。
世家大族们花了足足三年的功夫,才逐渐摸清了范蠡的生活习惯,每年中秋他都会到钱塘江畔去参加庙会,之后便会连夜赶到王城东北角的小客栈过夜。
而他参加庙会时只会带上专毅和一个小书童,没有多余的护卫,而且又远离王城,正是刺杀的最好时机。
至于赶往王城的路上,月黑风高夜,荒野长道处,身边又只有专毅与一个小书童,同样也是绝佳的刺杀机会。
虽然传闻范蠡本身也会些拳脚功夫,曾经在楚国救过文种,但是在世家看来,最多也就与专毅相近罢了。
而他们派出的力量足够对付三个专毅了,但是却没想到,钱塘江畔和官道上,那先后两拨刺客死士,竟然都没有得手。
幸好,这一次世家大族们互相联盟,可是下足了功夫,他们对范蠡的性命势在必得。
除了前两次刺杀,他们以防万一,还在小客栈外安排了第三次刺杀。
而这一次因为是在王城内部,是世家大族们自己的地盘,所以刺客的力量比之前的两拨加起来还要强大,并且还配了专用的军弩。
就算范蠡运气足够好,逃过了前两次的追杀,这一次也绝对逃脱不了。
不提刺杀力量的强大,他也绝对想象不到,世家大族竟然会在王城内动手,而世家大族敢于做出这种形同造反之事,自然是因为谢太傅的态度和越王那极其微妙的的沉默。
但是,世家大族们万万没想到,刺杀竟然失败了,他们完全估错了专毅的实力,他这些年竟然一直都在藏拙。
除了传说中那些春秋武榜上位居前列,能够调动天地大势,可以御空而行的仙道人物,专毅便是那最强的一批高手了吧,即使不算顶尖,但也在那个层次了。
哎,范蠡何德何能,竟能够得到专毅这样一位超一流高手的追随。整个越国也就两三个这种超一流的高手吧,而这些高手都分布在世家大族难以插手的军中。
无名高台上,已经恢复往日高冷面孔的范蠡,远远地看向这边,内心感慨万分,十几年的时间,养精蓄锐,广纳贤良,越国已经发生了质的飞跃,再也不是当年的那个无将可用,无人敢谏的南蛮小国了。
至于昨夜的那三波刺杀,于他而言只是那些顽固势力最后的挣扎罢了,按照现在发展的脚步,这些世家大族最终会被这些寒门新贵一一取代。
看到那个被卿大夫们团团围住,却依旧滔滔不觉的老友,一口一个越国,一句一个吾王,范蠡唏嘘不已。
十几年的时间,已经将那个为了追求理想而随他一起从楚国离开的少年子禽,彻底改变成了越国忠心耿耿的谏议大夫文种。(注,文种,字子禽)
他的理想应该是算是实现了吧。不知道这么多年的时间过去了,夷光会改变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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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少伯”一个突兀的叫声从高台下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范蠡皱了皱眉头向下望去,一个少年提着一柄硕大无比的巨剑向他走来,身材异常的高大威猛,配合上那把巨剑,浑身散发着一股粗狂的杀气。只是那张非常英俊还带只一丝稚气的小脸蛋儿,显得格格不入。
“在下石泽,听闻先生乃春秋榜上有名的高手,小子不才特来挑战”
少年比了比手中的那把叫作巨阙的大剑,走近了又小声说道“吾奉太祖父之命,伐吴之前与你一战,一为父亲伐吴主帅之位,二为自己挣一份前途。嘿嘿,还望您大人有大量,待会儿下手轻点。”
说罢,这小子咧嘴一笑。
“吃小爷一剑”一声大喝响彻整座宫城,好像怕是某些人听不到似得。
大剑巨阙化作一道黑光,狠狠的竖劈而下,快若闪电,这奋力一劈,即使是他的父亲,越国第一高手,大将军石哲,也不敢小觑。
叮的一声,巨阙大剑在高台上留下了一道可怕的剑痕。
烟雾散去,石泽睁大双眼,却找不到范蠡的身影。正准备转头寻找,范蠡已经出现在他的背后,砰地一声,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将他踹下了高台。
这里有他和夷光的美好记忆,可不能让这个野蛮小子给毁了。看了一眼高台下直跳脚的小子,范蠡转身便走不作理会。
而不知何时出现在高台的专毅,已经取下了背在背上的鱼肠剑,两眼直放冷光,与昨夜无二。
“下手轻点,毕竟当年是我对不起他父亲。”最终范蠡还是忍不住叮嘱了一句,但是看了看早已跳下高台的专毅,范蠡无奈的苦笑着摇了摇头,心中为那个嚷嚷着要挣一份前途的小子默哀。
不过石泽这小子,看上去憨憨的,可实际上却精得很,专毅也是懂得分寸的人,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又望了一眼后方,鱼肠已经出鞘,带着森冷的杀意,刺向那把同样备受争议的名剑巨阙,以及那个传说天生神力的少年。
与专毅的阴诡莫测不同,那个石家少年攻伐的路数大开大合,有一种一往无前的感觉,虽然还欠缺一些火候,但是那股堂堂正正的王者之气已然形成,只要稍加打磨将来必定又是一位一流高手。
但现在毕竟还是有些稚嫩,少伯匆匆一瞥,目光的最后,那少年的身上已经被专毅的鱼肠留下了七八道看似狰狞的血痕。
哎,专毅还是这幅性子,就爱欺负小孩。至于说,石泽挑战的是他范蠡,而他却让专毅下场,事后会不会有人说他坏话。他是不在乎的,毕竟他可不是什么高手,至少那些世家大族是这么认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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