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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条蛇。
黑色的瞳孔如同纯净的夜空，看不到丝毫杂质。
白色的鳞片仿佛冰冷的宝石，亦没有丝毫温度。
那是一条蛇。
攀过城墙、爬过雪原、穿过林路、游过戈壁、跃过瀚海。
它不远千里，它无人可当。
它钻进了心脏。
那是一条蛇。
尖牙撑开了皮肤、刺破了血管、注入了蜜糖。
不。
那是生命的解毒剂。
于是火星跳入了云海，氢气混入了氮氧。
解脱。解脱。解脱。
仿佛有一万个声音如此合唱。
事象之粥开始混沌，众神之血开始沸腾。
巨蛇吐着红信，于天幕的边缘露出了真容。
那是一双红色的眼。
齐宣惊醒。
从一个月前他就开始做噩梦了，梦境既真实又残酷，每每令他夜半惊魂冷汗涔涔，但睡醒之后却又无法保留丝毫的记忆。
唯独今天这个梦，他清楚地记得每一个细节，却下意识地知道与往日的梦境完全不同。
那双红瞳……爱丽丝？
齐宣紧张地摸了摸上衣口袋，那里有一块石头。
石头上纹着一条蛇。
“是你吗？”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突然变得很快，就像……真的中了蛇毒一样。但仔细感受之下，又如往常般平稳，似乎刚才的体验只是幻觉罢了。
把石头放回口袋，齐宣抬眼望了望四周。
空无一人。
克莱门特和艾达·墨菲都已经不在了。
时间已经到了七点半。
看来我也没睡多久嘛。
齐宣习惯性地晃了晃脑袋，试图让刚睡醒的自己更为清醒一点，但随即又发现这种做法十分徒劳而笨拙，因为他的意识竟清醒得有些异常。
他走到后台，搜寻材料工具，自己给自己调配了一杯草莓奶昔，然后决定正常去学校。
至于“先觉者”啊、“双头鹫”之类已经脱离了常轨的东西，只要向负责安保的马丁神父报告，就会由“命运之轮”出手干预了吧，自己一个无望勇者的学生，又何必要掺和进去呢？
记忆什么的，如果是悲伤的东西，忘掉不是更好吗？如果是美好的东西……那也不该会忘掉的吧。
总之，现在的我就是我，齐宣这个人，就存在于这里。哪怕是伪物，哪怕是懦夫，也没有什么必须要争取的东西吧。
说到底，我所期望的东西，我所盼望的愿景，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世界。
好似想通了什么似的，好似把握到了什么似的。
齐宣仿佛要逃离梦魇般，逃离了“泡沫之恋”。
带着他的草莓奶昔。
一路上没有欣赏梧桐碧绿与桃花粉艳的余裕，齐宣满怀着心事，逃难似的冲进了稷下学园的大门。
站在门口喘着粗气，这时他才注意到身边的不同寻常。
寂静。
本该是早上出勤高峰期的现在，整条路上却没有一个人。哪怕如今进了学校，也没有发现任何生物存在的痕迹。
齐宣的心慌了。
他开始害怕地大喊大叫，在走廊中疯狂地奔跑。
然而那个铁面无私的马丁神父并没有出现。
那个秃顶了的教导主任也没有出现。
他用椅子砸破窗户、他用指甲抓挠黑板、他把图书馆里的书籍拿到实验室里用酒精灯焚烧、他把广场上的英雄塑像砸成了碎片……
都没有用。
没有那群多管闲事的学生会成员、没有维持纪律的校工教师、没有往日里夸夸其谈的同学朋友。
他就像一个闹别扭的小孩，因为古怪的脾气遭到大人遗弃，于是变本加厉，却始终得不到丝毫的回应。
到了最后，齐宣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意志耗尽后，暴露出了懦夫的本性，他哆哆嗦嗦地蹲在了最阴暗的角落里。
他不得不承认，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不想前往更大的范围去寻找生机，他不想努力思考摆脱困境的方法，他不想探求这一异常存在的根源。
他所能做的、他所要做的、他所该做的，就只是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罢了。
但仅仅是害怕的权利，也有人要从他手里剥夺。
等到齐宣意识到的时候，整个学校都已经被点燃了。
极目所见的，是满眼的火炎与浓烟。
扎着玻璃碎片的椅子和残破的窗户被点着了、布满了白痕的黑板被点着了、图书馆和实验室被点着了、广场上坍倒的英雄塑像也被点着了。
一个穿着猩红色风衣的男人，踩着火海，从那深处走了出来。
他的面容五官平平无奇，但神情却疯狂得仿佛一条豺狼鬣狗。
经过克莱门特的介绍，他知道了这个人的名字——“地狱之牙”，“双头鹫”下属杀手组织“塔耳塔洛斯”的王牌。
他的左手提着两个人头，是克莱门特与艾达·墨菲。那位被齐宣形容为偶像剧男主角的阳光男孩临死前睁大的双眼中满是不信的神色，想来死得十分意外吧。而那位刚刚结识的美少女转校生反倒死得十分安详，眉宇间甚至于隐隐带了丝解脱的意味。
而“地狱之牙”的异化变形宛如兽爪般的右手中，则拖着一具残破不堪的尸体。不，齐宣能看到那具“尸体”的胸口正在隐约起伏，原本该是双眼的地方只剩下两个血洞，但那抿紧的嘴角里，仍是一种熟悉的倔强与不甘。
齐宣当然猜到了“那东西”是楚庄。
但他却不敢确认。
只因这一物体实在太过扭曲，胸口额外插着两只手，两只戴着戒指的左手，可以看出那是来自两个中年——这可能是楚庄父母的手——齐宣如此猜测，而与之相反的，躯体下的双脚却消失不见，而只能看到一团蠕动的肉泥。楚庄整个人就这么佝偻着，被“地狱之牙”提在手里，宛如被恶童用胶水随意粘合的劣质玩具，奄奄一息，却又不得死去。
齐宣惊恐地害怕地无力出声，他所能做的仅仅是转身逃跑。
但他的背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堵墙，他在墙上再次看到了共同拥有了十年记忆的女孩——井上步花。
但女孩已经死了，全身赤裸，被一把黄金制成的剑，钉在了墙上。
齐宣痛苦地仰起头，却依然发不出声音。
那是一条蛇，盘桓于天幕之上，透过层层云霭，向他投下了冰冷而恶意的视线。
那一刻，齐宣崩溃了。
他顺着身旁仿佛为此而天降的楼梯，爬上了天台。
他站在边缘，朝外望去，下方是无尽的火海，有亲人的尸骨，上方是冰冷的蛇瞳，是注定的不可脱逃。
他早已无路可走。
身后传来了哭号与惨笑。
腥红风衣的男人踏着染血的脚印，一步步逼近。
井上步花赤裸着身躯，在地上爬行，拖出长长的血道。
克莱门特与艾达·墨菲的头颅上露出了诡异的微笑。
楚庄身上的四只手一起向他挥舞招摇。
齐宣终于发出了发泄似的悲鸣。
他闭上了眼，一步踏出。
没有失重，没有下落，没有挤压，没有痛苦，没有死亡。
耳边传来了少女轻轻的哼唱。
“飘花随风 散于你的天际”（注1）
“我的生命 渐渐平息 淡在缤纷的呼吸”
“所有一切 都献给你……”
“我们的时间就此开始 不要再为我哭泣”
“La i——也不要再害怕”
“请温柔地 呼唤我的名字”
“La i——相遇就是着奇迹”
“是爱……在今生今世 让我们相拥”
“让心愿乘着微风飞去”
“使那璀璨的永恒回忆”
“永远 永远 陪伴在你身边”
优美的歌声中，齐宣蓦地睁开了眼。
寂静的奶茶屋里，晨光依稀，微风肆虐。
空无一人。
PS：注1：歌词出自《沙耶の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