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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他眼中映出的，是澄澈到宛如人鱼的泪滴一般的天空。
在纯色的苍穹之下，某个看不清样子的人正站在他的面前微笑着。
不知为何，他感觉到，那个微笑，一定是在掩饰自己的悲伤吧。
所以，他哭了，为了那个人的悲伤，为了那个人而悲伤。
……
从绵长而朦胧的梦境中，苍华渐渐地醒了过来。
睁开双眼，伴着夜色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
视线……似乎有一些模糊。
“我……又哭了吗？”
感受着眼角丝丝的凉意，苍华意识到他似乎又因为那个梦而流下了眼泪。
——从一年前，就读这个被通称为“世界之树学园”的契约者学校起，苍华便发现，自己从睡梦中醒来时，眼角经常有一种湿润感——不用说，那自然是在梦中哭过的证明。
然而，他却从来无法记清自己到底梦到了什么。他甚至无法确定，在梦里如此悲伤地哭泣着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他自己。
虽然这的确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苍华也曾经尝试了各种方法，但依旧没有能让自己能够记清楚这个梦的内容。无奈，他也只能选择去习惯这种莫名悲伤的梦，以及习惯身体经常去浪费的这一些盐分。
“哈……”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身体很诚实地将“好困”这个信息传达给了苍华。
他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荧光蓝的数字正缓缓地向六点接近。虽然他感觉这个时间去教室怎么说也太早了一些，但是……
“呼……呼……”
从不远处的另一张床传来的如雷鼾声明确的告诉了苍华，他绝对不可能再继续睡下去的残酷现实。
虽然的确还很想睡，但苍华并不是那种为了自己的睡眠去毁灭别人美梦的人。
“就这么决定了。大少爷，你欠我一顿饭啊。”
对着室友的方向自言自语地做了一个愉快的决定之后，他换上崭新的二年生制服，离开了寝室，向新学区的方向走去。
“去教室趴一会儿吧……”
拖着脚步，走在去往新教室的路上，苍华自言自语着。
“啧，一个半小时的觉换一顿豪华午餐，不亏。”
对照着自己记忆中去年入学时发下来的，学生手册中的地图，苍华很快来到了教室前。然而当他推开门走进教室后，却忍不住又立刻退回到了门外，确认了一下教室铭牌上的字。
——在教室靠窗的倒数第二个座位上，有一个扎着马尾的黑发少女坐在那里。她穿着纯黑色的校服，葱白的纤细手指静静地翻着手中的书页，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苍华的到来。
“契约一组……我靠，居然有人来的比我还早？还是个文学少女？不会是契约系和研究系换教学楼了吧？”
这是他此刻心里最真实的反应。
这个世界之树学园分为契约和研究两个系，所有的学员都会在这两个系的不同小组中向着不同的方向进修。而苍华就是契约系中一名普通……嗯……应该说是优秀的学员。虽然是个男生，不过凭借着秀气到算得上可爱的外貌，加上刻意表现出来的，比较随和的性格，在同年生里的人缘也算是不错，有几分男女通吃的意思。
不考虑他自己记错地图的可能——苍华对自己的记忆力还是有相当的自信的，绝对是远超常人的水平。除去对那个梦相关的事情，或者说是他被送到孤儿院之前的事情毫无印象之外，无论是从幼时起到现在的各种细小琐事，还是读过的各类书籍的内容，他都能记得十分清楚。区区一张地图，又怎么可能会记错。
不过，谨慎起见，他还是打算问一下。
“请问，这里是契约系一组的教室吗？”
把各种各样的猜想收到心底，苍华站在门口，脸上浮现出一个自认为绝对不会被女性排斥的优雅微笑，礼貌地问道。
……
没有回答。
一分钟后，少女依然在静静地看书，只有两人的教室中响起的，是手指拂过书页时轻微的沙沙声。
苍华感觉自己被面前这个少女无视了。
他感觉自己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但他还是认为自己没有被一个素未谋面的少女无视的理由。
或许是她听力不太好——他找了一个这样的理由。即便他刚才的声音并不小，即便这个这个教室里并不存在什么杂音，但是相对于被无视，苍华更愿意去相信这个连他自己都感觉不太靠谱的理由。
苍华向少女的身边走去。由于并没有开灯，在这个太阳还没有升起的清晨，教室里显得有些昏暗。直到走近了，他才看清少女的样貌。
透过窗棂，初生的晨光从天际缓缓地淌入教室。少女沐浴在这微弱的光粒之中，仿佛在身周笼上了一层薄纱。在纯黑色校服的映衬下，她本就白皙而细腻的肌肤显得更为耀眼。在认真而沉静的面容之上，是堪称精致的五官，就仿佛最高工艺的瓷娃娃一般。
好美。
一时之间，他竟然有了一种词穷的感觉，心底无法再浮现出别的词汇。
看着那样的面容，苍华不禁呆了一下，甚至在瞬间产生了一种不想再去打扰她的感觉。
但是，苍华毕竟不是个分不清主次的人。在新学年的第一天，比起看美女，他认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先确认一下。
“请问，这里是契约系一组的教室吗？”
依旧没有回答，这一次他确信，自己真的是被无视了。
苍华觉得，自己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自己没有理由被一个素昧平生的美少女无视啊！
“赌上尊严，我一定要让她理我。”——抱着这样的想法，感到自尊受创的苍华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做了一件让他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感到十分后悔的事情。
“这不会是真的瓷娃娃吧……现在的技术已经能做的这么像真人了吗……？”
他装作自言自语着寻找新的理由，然后用指尖戳了戳她的脸。
传到手指上的，是仿佛丝绸一般柔滑的触感，并且……很有弹性。
此刻苍华才反应过来，他似乎做了一件很失礼的事情来着……
终于，少女也将视线从书本上移开，转了过来。
在四目交接的瞬间，苍华感觉到了一些异样——虽然仅仅只是瞬间，不过他的确很清楚地注意到了，她的眼神中闪过了一丝恐惧。
“变态吗？”
少女轻启樱唇，冰冷的语声在空气中回荡，毫无感情的语调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一般。然后，重新将视线回到了手中的书本上。
“变态吗……”
“态吗……”
“吗……”
她冰冷的语调在苍华变得有些空白的脑海中不停回荡着，而对于她那一句似乎是质问的话语，他竟然无言以对……
“……”
此刻，苍华深深的明白了一件事。
恐怕，在这个世界之树学园里，他第一次被人讨厌了。
……
“哈哈哈哈哈……”
距离清晨遇到那个奇怪少女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学生们已经陆陆续续地抵达了教室。苍华斜靠在走廊的墙边，无奈地看着面前这个身材高大的蓝发少年狂笑不止。
这家伙是他的室友兼死党，鹰月财团的第五顺位继承人鹰月岚，也是这个学校里最了解真实的苍华的人——毕竟，跟这个智商情商都不太高的家伙说话也用不上什么社交技巧，倒是轻松的很。
“大哥，你知道自己笑的有多难听多引人注目吗？”
“变态……变态哈哈哈哈……”一手指着苍华，他的这个无良死党仍在继续狂笑不止中。
“我就不该找你商量这事。”
“行行行，我不笑了……”蓝发少年一边忍着笑，一边做出一副很严肃的表情说道：“那么，你说的是哪位美少女？这整个契约系一二年生里有你苍少不认识的人？”
“停停停……别叫我苍少，您才是真的大少爷。您看咱们兄弟俩关系这么好，不如让我跟你姓鹰月？这样至少我这辈子不用担心饿死的问题了。”
“千万别，兄弟归兄弟，但就你那张妹子脸，老子还真怕回头传出什么奇怪的消息让别人觉得我性取向不太正常。行了不闹了，你说的哪个妹子啊？这个契约系里你认识的人应该比我多吧？”
“喏，座位在我前面那个，穿黑色校服的那个。”
“我靠，你不认识她？这种等级的美少女整个契约系也没几个吧？神乐千代，这个名字有印象没？”
鹰月岚用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他。
“啊？！神乐千代？”
苍华万万没想到，这个黑衣少女居然会是她。
神乐千代，这个名字只要是这所“世界之树学园”中的学员，无论是几年生，多多少少都会有所耳闻。不仅仅是因为那仿佛瓷质人偶般美丽的外表，更重要的是，她是上一届二年生总成绩的首席。无论是在理论知识上展现出来的天赋，还是在实战方面，可以匹敌正式的契约者的体术，都远远超过了二年生所该拥有的能力。可以说，这个看似娇小的黑发少女，却是从这所学园建校以来都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天才。
不过，据说是因为精神原因，她不得不停止了将近一年的课程。也正因为如此，苍华才从来没有见过她。传闻中，她患有极严重的对人恐惧症，虽然经过了一年的治疗，但如今依旧不能与人正常地进行沟通。
“原来如此。”
此时苍华才算是明白了早上她眼神中所流露出的，那一闪而过的恐惧的原因。
是因为她的对人恐惧症并没有痊愈吧。
他向那个沉静的少女所在的位置深深地看了一眼。
开学典礼还没有开始，已经来到教室的学生正在三三两两的随意聊着。他望向教室的角落，在窗边，那娇小的少女依旧独自一人坐在座位上，手中的书籍却早已经放下，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天空，脸上的表情依旧是如此的认真而又沉静。有几个女生尝试去向她问好，但她一如清晨那样，没有任何回应。
就好像，是在拒绝着整个世界一般。
“怎么？”无良死党拍了拍苍华的肩，吹了个口哨，意味深长地笑着：“那个等级的冰山不太好追哦。”
“没，就是稍微有点在意。”苍华随口回道。
“哦……在意啊……”鹰月岚特意在“在意”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在意你一脸，别瞎起哄。”
“唉，有妹子就不要兄弟了。苍少你还是无情啊。行，在下就先走一步，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着，他做出一副悲伤的神情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在意……啊……”
苍华的确是挺在意她的。在她身上，他看到了某种似曾相识的东西。
孤独。
仿佛是被孤立在世界之外的孤独。
——就像七年前的他自己一样。直到如今，苍华还能清晰的记起那个时候，周围的孩子们看向他的眼神。
怪物的朋友不也是怪物吗？”
“怪物！怪物！”
“怪物快去死吧！”
“……”
离开学典礼还有不到五分钟，苍华深吸一口气，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观察着前座的少女。而她依旧沉默地望着窗外的天空，丝毫不在意他的眼神。
她究竟在看什么，在想什么呢？她又为什么，要主动让自己承受这份孤独呢？
因为自己切身感受到过，所以更能够体会其中的痛苦。而比起被其他人排斥，主动拒绝别人让他更无法理解。同情、愤怒、好奇，复杂的情绪交织着，已经从心底彻底满溢了出来。
人类，不是能够独自活下去的生物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