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惊慌，不要恐惧。
惊慌会扰乱你的判断，恐惧会削减你的智慧。
世界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变化，我也总有一天会离开，你要学会自己面对。
袁轩现在坐在一个狭小的房间内，有一张单人床和简陋的桌椅。头顶的灯泡明亮却白得晃眼，比起来，他更愿意选择“大客厅”那种略显昏暗却更柔和的黄色灯光。
“大客厅”便是休息室外的椭圆形大厅，据说是重要的枢纽。
半个小时前，他正式拒绝了白伽罗的邀请。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在故意唱反调，或者不相信对方说的话。只是这一切来得太快，他的大脑在一瞬间之内需要整理堆积如山的信息，其中最令人难以置信也是最不愿相信的就是——
“留下与否都是你的选择，但我有必要把最重要的事情告诉你。”
这样说着的白伽罗表情不似以往的淡漠，而是十分认真严肃。
“C.PRE几乎没有活过三十岁的，至少我身边没见过特例。更多的人，过了二十岁就开始进入‘弥亡期’，没有力气，心情低落，每天被病痛所困扰，没过几年就早早失去了生命。最可怕的是，找不出死亡的原因。
“我们这个群体很早就存在了，但有计划地聚集在一起也不过才十几年间。雪绎为什么不接纳我们是所有人的疑惑与心结，对此抱有怨恨也不在少数，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仅靠我们自身无法破除死亡的诅咒，如果不寻求雪绎的帮助，这种命运将会一代代地传下去。选在在新央地下蛰伏，就是为了在适当的时机和雪绎沟通，获得对话的机会。
“现在，基本情况你都了解了，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想。”白伽罗最后说道，“如果仍保留原来的意见，我不会阻止你，明天就送你上去。”
袁轩叹了口气，倒在一点儿也不柔软的床上。
丁梭刚刚送来了晚餐，简单的面包牛奶，她解释最近食物储备有点不够用，不然可以做一顿像样的饭菜来招待他。
地下也有厨房吗？袁轩想问，顺便问问一堆其他问题。比如说，既然C.PRE的力量不完整，为什么他和白伽罗都能独自战斗？“圣迹”是个什么组织，双方又为何产生矛盾？他的能力用起来为什么跟对方描述得有所不同？
最后，他只选择了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留在这里？
在袁轩看来，丁梭拥有不一般的智慧和洞察力，她也认为白伽罗所设想的计划能够实现吗？
“我的选择并不重要，因为这里是我唯一的归宿。”准备离开的少女回过头说，金瞳深深地窥探进袁轩的双眼，“没有人不害怕死亡，所以我们选择了生活在一起。一个人做不到，我们就一起活下去；现在做不到，就将火把传递给新人——至少我们留下了路标。”
袁轩撕开了盒装牛奶的吸管包装，目送着丁梭轻轻关上房门。
牛奶有一种腻人的甜味。
袁轩扫了眼包装，认为只有小孩子才会喜欢喝这种东西。
母亲小时候很少给他买类似的饮料。家里本就不富裕，他闯祸之后，经济更拮据了，有段时间袁轩甚至吃不饱饭。
但是两个人生活很快乐。十岁那年一整年他都辍学在家，母亲教他文学和数学，教他唱歌识谱，教他画一些简单的图画。晚上两人挤在一张床上，母亲给他读书，很多他都不能完全听明白，可还是听得仔仔细细津津有味。
然后母亲就说，小轩，你要学会一个人变得强大起来。有了知识，就要学习怎样去思考；有了力量，就要学习怎样去运用。
袁轩似懂不懂地听着。
第二年，误杀同学的阴影表现得不再那么严重，或许它们潜伏到了心理更深的地方。总之，袁轩回到了学校，面对一如既往的校园欺凌，他也开始试着打回几拳踹上几脚。
某一个冬天母亲永远地离开了。那时候袁轩想过，为什么一个人的手能变得如此冰冷，比北国冬天刺骨的寒风还要痛彻心扉。再后来，他没去过学校，一个人打工维生，一个人在家读书、学习，一个人偶尔偷偷摸索下自己的力量。
一个人等待永远不会来的通知书。
……
对了，地图怎么样了？
袁轩从床上一跃而起。把M4塞到包里之后就再也没问过它的情况，不知道那家伙在背地里有没有骂人。
很不可思议，虽然袁轩一直给自己洗脑“M4表现出那样的性格只是因为系统设定，没有证据证明它有跟人类一样的情绪”，但他不由自主地就认为自己是在跟一个住在地图里的灵魂对话。
拉开拉链，袁轩把折叠的地图抽出来摊开，平铺在床上。
“喂，M4，你发现什么可疑之处没有？”
地图死气沉沉的，袁轩像是早就料到了一样，伸手便对其进行不忍直视的蹂躏。
【停下！你疯了！】
“叫你一声就乖乖起床，不要每次都让我多费力气。”
【投诉！我要向全球人工智能保护协会进行投诉！】
“我怎么没听说过有那种组织……”
【那是你没见识。放心吧，虽然你目不识丁目光短浅目中无人，身为一个合格的向导我依然会履行我的义务，这就是我们的伟大之处！】
“那就快说说你的发现。”
袁轩并不生气，抓起面包啃了一口，准备听地图怎么讲故事。
【我好像拿到了这里的详细平面图。】
他噎住了。
【功能分区、交通路线和进出口什么的都有，很完整的设计，不用来服务城市真是浪费！不过说起来有些出口和区域设置是挺奇怪的……而且我得到的不是完整的部分，下载某个区域时总提示我没有权限。真气人！在新央我还没碰见过哪里的地理数据是我不能下载的呢！】
“下载？你从哪里下载的？他们的电脑里？”
【不是。这个空间里。】
“什么？”
【这个空间本身应该是个信息储存介质，具体我也不明白，只是能感受到……不说这个，有了地图，你不是能到处走了？快去看看别的地方有没有可疑的家伙，我建议去那个我下载不到数据的地方！】
“哦，辛苦你了，先回去歇着吧。”
袁轩静静地把M4收回到包里，故意忽略了地图突然冒出来的密密麻麻地如蚂蚁一般密集的抗议语句。
M4提供的信息很新鲜，不知道白伽罗他们是否了解这点，毕竟丁梭也曾说他们只是暂时的居民，对这个地方本身并不熟悉。
但这一切都与自己没任何关系了。
知道了这些又能干什么呢？他留下又能改变什么呢？
什么都做不了。
灯泡闪了一下，让袁轩有点眼花，地面上的影子变得不真实起来。
妈妈，我的选择对吗？他想。
——你说过不要惊慌，所以我很少惊慌，却变得小心谨慎，犹豫不决。
——你说过不要恐惧，所以我很少恐惧，唯独对一件事物的恐惧却怎么也克服不了，那就是他人的死亡。
“白雪”在进行怎样的战斗，袁轩不愿意去详细了解。他知道加入就肯定会看到身边的人不断地离开。
他不在意自己什么时候死，但不想面对别人死在他面前。
所以当时白伽罗真诚地看向他时，他只能默默移开了对视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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