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雅儿的生活有了新的目标。她练习绘画十分勤奋,几乎把空余的所有时间都拿来画画了。大部分的练习仍然在岩石和土壤上完成,但不再局限于他们的秘密基地。她几乎随时都在画,不管人在哪里,只要手空闲了出来,她就用身边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石片,树枝,木炭,或者铅笔头。她的这些练习和从前一样,描摹的多是随处可见的东西,树木、花鸟、禽畜、村民;至于小马可少爷送给她的铅笔和画纸,她只用来在安静的时候专心的画小马可少爷。
小马可少爷有很多面。搞怪的时候他眉毛飞耸,玻璃珠眼睛晶晶闪亮,却还努力维持一幅一本正经的神态;认真的时候他会微微张大眼睛,嘴巴收起时常上扬的角度而轻抿成一条直线;他很容易夸张的大笑,动不动就抱着肚子躺在地上起不来。但马可少爷在绅士的时候却十足俊美,容姿秀丽,堪称一位貌美的少年!雅儿每天都盼望小马可少爷能在遛马的时候来陪她待一会儿,好让她再仔细观察一下他的线条动作和神态。
她的大部分习作都不好意思供人赏玩。但偶尔也能得一幅自己也十分满意的,拿给小马可少爷过目,他总是说:
“不错呀!不过这画的是谁?”
他当然明明就知道这是自己,她当然也明明知道他知道这画的是他。所以她也只好一言不发的把这幅端端正正的折好,压进箱底。
在这样苛刻的督促下,她拿给他看的习作越来越少,但质量倒是越来越高了。雅儿对于绘画技法的掌握有了很大进步,同时也越来越熟悉小马可少爷的身形和脸部肌肉的每一个线条。
入秋后到了安提孙葡萄园采摘的季节。在收成好的年头,每逢此时安提孙都会举行盛大的葡萄节,庆贺当年葡萄的好收成并正式开始新一季葡萄酒的酿造。葡萄节最令人兴奋的事莫过于踩踏葡萄的狂欢。人们把新鲜采摘下来用来酿酒的葡萄摞在一个巨大的桶里,等庆典一开始,人们就脱鞋解袜、争先恐后的跳进桶里,在里面尽情的蹦跳舞跃。葡萄汁飞溅到人们的身上、脸上,把一年的丰收喜悦带给每一个人。葡萄被充分踩踏后,被分离出来的葡萄汁和葡萄皮会被收罐发酵,开始酿造的过程。待到天黑,人们就拿出自家贮藏的美酒,邀请庆典上的亲朋好友开怀畅饮。葡萄节上不分贵贱,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以酒会友。不仅如此,假如你自己拥有酿酒秘方,还可以参加安提孙的斗酒会,比一比谁家酿的酒更香醇浓郁,更品质上乘!
这么热闹的盛典,雅辛托斯村庄的男女老少当然也会慕名前来。他们很多人都在安提孙做工,或者租赁了土地,或者与安提孙的人们沾亲带故。总之安提孙的盛典也就是雅辛托斯的盛典。
雅儿也跟着都恩爷爷来到安提孙。不过她没有跳进葡萄桶参加那踩踏的狂欢仪式。她在一旁围观,轻而易举的找到了桶中央正蹦跶得欢畅的小马可少爷。不一会儿他也瞧见了她,立即举高双臂高呼向她示意。
雅儿摇头表示她不搀和这项疯狂的运动。等到人们逐渐累了,葡萄汁和葡萄皮也基本与梗和核分离开来。人们从桶中爬出来,围在井边互相帮忙冲洗腿脚。
小马可少爷光着脚丫子,两条湿漉漉的腿还残留着紫红的葡萄色,蹦跶着就来找雅儿了。他拉着她兴冲冲的描述踩踏葡萄有多好玩、多令人兴奋,并对她的不参与表示出了极大的遗憾。雅儿心想我如果参加,难道今夜都要穿着被葡萄汁浸泡过的裙子度过吗?她望着马可少爷满头的汗和湿透的衣衫,默默地在心底庆幸了一下。
她的沉默在小马可眼里却被误解为难过,他好心的拍了拍她以示安慰:“明年再来啊!”他表示要去洗澡换衣服,临走前忽然挤眉弄眼的对她说:“晚上你在这里别走开!我回来给你带点好东西!”
雅儿不敢四处乱走,只好候在原地,远远地看酿酒工人装罐拆桶、收拾残渣。很快晚上宴会的桌椅摆设也开始布置,安提孙的佣人们开始为晚宴准备各种点心食物。
黄昏时分,夕阳把天边的云彩染得热烈通红,人群又开始聚拢在空地上。橡树下挂着的铃铛一响过,安提孙的主人、奥姆和小马可两位少爷的父亲弗兰克先生要为大家送上今晚的第一段祝酒词。
弗兰克先生穿着整齐、精神奕奕的站在主*席台前开始他的演说。雅儿看见夫人和两位少爷站在他身后,小马可少爷已经换上了干净的白衬衣,此刻站得恭敬笔直,不过从他直愣愣的眼神雅儿可以确定他早就神游天外去了。
台下的人们和小马可心情一样,迫不及待的盼望弗兰克先生的结束词。终于安提孙的主人将手里的杯子高高举起,宣布今晚的狂欢拉开序幕。音乐声,谈笑声,杯盏碰击声,在月亮高高升起的时候,安提孙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在不远处的草坡后面,小马可少爷和雅儿却无心关注身后的喧闹。
“你看,”小马可神神秘秘地拿出一只小水晶瓶,里面有半瓶玫瑰色的液体,“可爱吧?”
“这是……”雅儿不由瞪大了眼睛,才要出声却被小马可眼明手快的捂住了嘴巴。
“少爷,你偷酒喝!”雅儿挣脱开来,却也配合的压低了声音。
安提孙的规矩不满16岁的孩子不能喝酒,即便在这为了酿酒而来的盛会,孩子们也只能是凑热闹而已。
小马可不置可否,他把瓶子举到雅儿眼睛跟前晃了晃。
“好漂亮的颜色!”雅儿赞叹道,她从未见过这么可爱亮丽的酒色,在水晶瓶子里更显得通透明丽。
“这是我奥姆哥独家酿造的,每年就只得一小桶哦!要不是他不稀罕去斗酒会上斗一斗,谁都甭想拿冠军!来,你尝尝!”
他把瓶口凑到雅儿唇边。雅儿闻到一股水果芳香,轻啜了一口,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醇味道充斥了口腔。雅儿从没喝过酒,并不知道原来甘香的气味之下是这样难以形容的复杂口感。
她勉强学大人让酒在口中荡了两圈,流入喉咙。小马可少爷笑弯了眼睛。
“你没喝过酒是不是?真走运,第一次就喝这么棒的酒!”边说边似模似样的饮了一口,“来体会一下它入口后的余香吧!”
月华如水,连身后的喧闹也变成了此处安详的背景。雅儿逐渐体会到这种葡萄美酒的优雅、清新,学着用舌头解析它极度迷人的结构。两人就坐在草坡上,乘便月光,你一口我一口的喝完了小半瓶葡萄酒。
酒精终于让他们有些累了。两人摊开四肢躺在草坡上。月色明媚,而星空稍嫌寂寞,大概能隐约找到飞马座四边形横躺在南面天空。躺下看夜空,夜色更如深蓝天鹅绒将他们全全笼罩,稍加辨别,还能看见夜空中丝丝飘动的云,像是母亲温柔的手安抚着他们的身躯。
“少爷,”雅儿问她,“你知道天空的那一边是什么吗?”
“嗯。是大海吧。”
“那云朵都要飘到哪里去呢?”
“飘到海里。最后的最后,像所有的溪流都会汇入大海,云朵也会飘到海里。”
“那我们呢?”
“我们呀,”小马可扭过头来望着她,“我们的身体会被时间踩过,像木桶中的葡萄一样,直到灵魂被分离出来;然后变成天上白云,终日飘呀荡呀,最后回到大海。”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我们所有的人,不论富有或贫穷,农场主还是酿酒工,最后都会如此。”
雅儿沉默了,她想象着自己的身体已经化为白云,从草坡上轻轻升起,浮游于天空。她慢慢的拉住马可少爷的手,紧握着。
夜空静谧,月亮微笑不语。只有两片初遇的白云,在沉睡中彼此缠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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