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雅儿已经当了两年的裁缝学徒。她倒是个认真学习的孩子,但是比起来穿针引线,她还宁愿跟着都恩爷爷学学认字读读药草书什么的。她总是能把自己戳的满手的洞,两年过去了,不见什么进步。她虽然也能勉强缝出一件衣服来,但走线总是歪歪扭扭,一不小心还会出现一长一短两只袖子。好在她画样打版却又几分天份,所以师傅还不至于嫌弃她。于是她更加不愿意拈针动线,只喜欢写写画画。别人学两年或许已经可以出师,她还在做打打下手的活。
都恩爷爷对此却没有一丝愠意。他们可以称得上家徒四壁,但却生活的挺有美感。都恩爷爷有个雷打不动的习惯,每日清晨必要揣着他的石楠根烟斗从林子里上山去,在山顶某一处抽上半个时辰,然后回来开始一天的工作。他本是爱热闹的性格,但一天的这个时刻却从不与人分享。连雅儿也没有跟随过,当然她也没有这个工夫。除了去裁缝那儿学徒,她还要负责家务,收拾屋子,洗衣服,准备食物。这就足够她忙一阵的了。把这些事情做好,她还可以抽空读读家里的各类奇怪的书。都恩爷爷虽然穷,却有很多藏书,但多半已经破破烂烂积满灰尘。他还有很多奇怪的藏品,象牙的刀,雕花葫芦的酒瓶儿,青铜制成的陀螺,当然绝大多数还是些不值钱的破烂玩意。这都是往来看病的人充以药资的回馈。都恩爷爷收下后,就毫不在意的丢在床底下。雅儿隔段时间就会爬到床下面清理一次,把看起来比较精美的东西收妥,以便在实在揭不开锅的时候去集市换点土豆番薯。
不过雅儿也有自己的秘密基地,那是森林里山坳中的一处溪地。那里绿荫成云,流水潺潺。溪边还长了好些红豆树。盛夏时节,就结出一粒粒浑圆可爱、火红明亮的红豆子,豆荚压弯了树梢,险险垂向水面。雅儿就能收获一大堆漂亮的红豆子。她从其中挑出最大最艳丽的一些,用五彩丝线结成项链或者手链,在重要的节日或者心情亮丽的日子里就拿出来戴。都恩爷爷看见以后更是赞不绝口,还给她讲海红豆的缠绵传说。从此雅儿更爱这个地方了,在红豆不结籽的季节,她也喜欢在红豆树下乘凉泡脚,用木枝在沙壤上画画。
虽然日子平淡,但这样在雅辛托斯的生活却并不乏味。当然劳作辛苦的村民们一年当中也会有一些热闹的节日。其中最盛大的当属春末夏初、百花盛开时的花庆日。在那天村民们会用采集好的各种美丽的花朵装饰屋子和会场,到处可见初放的野蔷薇、野百合和雏菊,姑娘们也会在发间别上一朵娇俏的玫瑰,在腰间挂串铃兰或把一朵馨香的白玉兰别在胸前。
在每年的花庆日雅儿也会精心的收拾自己。她会穿上最喜欢的长裙,把头发仔仔细细的梳过并抹上香香的花油,颈上戴一串心形红豆子,然后别一朵风信子花在襟前。雅儿喜欢风信子独特的芬芳,虽然貌不起眼但香气极其清甜。夏初风信子花大多枯败,雅儿还需要特地上山才能找到。
今年雅儿打算为自己缝制一件更华丽的新裙子。因为她听说少男少女们会借着花庆日举办一场盛大的“化妆舞会”。她还听说这个主意是聪明的小马可少爷出的——从前她只听说过有钱人家和上流社会时兴这些——而小马可少爷也会亲自前来参加这个大游戏。化妆舞会的规则是你可以扮演任何你想成为的人物。于是雅儿一直在寻思她想成为什么人物。但即便想法还不成熟,她也极其强烈的想要一件华丽的新裙子。
她坐在红豆树下苦思悯想,在地上比划修改了好几日,终于画出了裙子的样图。她立即做出了纸样,然后动手缝制。缝制的过程还是无比的艰辛,但她尽量小心翼翼力求完美。她没有太可心的材料,只在爷爷的藏品里发现了一根红羽风鸟艳丽的羽毛。羽毛被装饰在领口和头饰上,那绚丽的红色与红豆子的光亮可爱极为相衬。
在缝制新衣的过程中,雅儿生出了许多想象。她觉得自己就像上流人家的女儿一样,在春暖花开的社交季,马上要为大家所认识。她每穿一针,就感觉自己好像竹节儿一般抽长一截;再一拉线,就觉得自己的胸脯又饱满了一些。她嫩芽儿般的肌肤充满青春的娇嫩,在风信子花香的缠绕下沁出微微的甜。
花庆日那天,雅儿起一大早盛装打扮起来,但她却没有穿她的新裙子——那是预备给晚上的化妆舞会的,白天她要帮助装饰村庄并参加村里的庆典仪式。她兴奋的要命!黄昏时分,雅儿远远看见小马可少爷和他的随从骑马进了村庄,身后还跟着一辆轻便的马车,里面不知坐着他的什么朋友。
舞会在林间的一片空地举行,白天大人们在此举行庆典,已经搭好了藤萝架子,放好了装饰着玫瑰花的椅子。今晚村民们将在此处狂欢,而化妆舞会只是这狂欢的节日里的一个小小点缀。尽管如此,这项小点缀让孩子们兴奋无比。火堆点起来以后,随处可见扮相各异的小孩和少年少女。安提孙的随从给孩子们分发了面具以遮掩他们的本来面目,但雅儿还是一眼就认出好几个她平日的伙伴,他们有的打扮成巫师,有的打扮成精灵。
雅儿今晚美丽非常。她出门前都恩爷爷就盛赞过她。她的新裙子衬出她轻灵的身段,红豆子和红羽毛显得她肤白如雪。她的浓密的长发柔顺的披散在背后,又如云雾般围绕着她娟秀的脸庞。在火光的映衬下,她的大眼睛熠熠生光,像天上的星星一样。
她从藤萝花架下经过的时候,有个声音叫住她:
“嘿,小裁缝!你在干什么?”
她很不高兴的转过身,却看见戴着面具的小马可少爷站在花架下施施然的打量着她。他又长高了些,却穿着松垮垮的粗布衣衫。但雅儿一眼就认出他,因为他的棕色玻璃珠般的招牌眼睛。
雅儿连忙也把手上的面具戴上。说:
“我不是小裁缝。我是庄园小姐。”
马可少爷哈哈大笑起来,走过来挽起她的手。
“好啊!这位小姐,那我带你去跳舞!”
雅儿乖乖的挽着他的胳膊跟着走,一边却好奇地打量他的装扮。
“那你是谁呢?”雅儿真的看不出来。
“我么?呃……”马可摸摸下巴,“其实我也不知道,猎人或者游吟诗人?”
雅儿扑哧一声笑了,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猎人或者游吟诗人。
这时候欢快的舞曲节奏响起来了,人们开始嘿嘿哈哈吆喝着跳起舞来。小马可少爷拽着她的手也欢快的舞动起来。这支曲子节奏明快有力,跳法其实就是踩着鼓点跳跃转圈。一支曲子转下来,雅儿又累又喘,然后一抬头看见马可兴奋的晶晶亮的眼睛,又觉得晕了。
他们一连跳了好几支舞,直到精力充沛的小马可少爷也觉得有点喘了。雅儿呢,双腿已经完全瘫软!
小马可把雅儿扶到一边休息。他闻到雅儿身上风信子甜甜的香,又看见她颈上戴着的鲜艳的红豆。
“这是什么?”他从来没见过这种首饰,看起来不是珠宝却不亚于珠宝的玲珑可爱。
“这是红豆子呀!”雅儿说,“是我在森林的溪边摘了自己做的项链,很好看吧?”
“你说那是豆子?”
“是红豆子!爷爷说,这是一位思念丈夫的妻子留下的眼泪结成的,凝结着心血,所以那么美丽!”
“哈哈,确实十分可爱啊!一定要告诉妈妈和金黎妹妹……”他忽然一拍脑门叫道,“哎呀!光顾着和你跳舞,忘记照顾金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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