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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欢喜最大的好处，是服用者会分不清自己身处的时光是当下还是虚妄。长安一梦，梦回多年前。
多年前，戏台上的伶人甩了宽大的水袖，那女子嗓子极好。大红色胭脂遮了两颊，檀口朱砂轻点唇上，她急急地转身，裙角荡开涟漪，待站定后，那女子长袖轻抛唱道：“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
春已暮，行人不在来时路。
长安看得满脸全是泪水，还不时得吸吸鼻子，把身旁只顾着吃绿豆糕的沈离鹤惊得张大了嘴巴。
怎么这些姑娘们一看点什么戏曲就老爱哭呢？不过到底是长安，哭起来也是漂亮。
沈离鹤慌忙将怀中剩余的吃食拿出来，他犹豫半天终于下了决心递到长安面前：“喏，给你吃。”
长安看着戏，对旁边不爱听戏的少年说道，她的声音隐在人声鼎沸的茶馆中，有些不太真切：“离鹤，相离的两个人太可怕了。”
“你怎么会这样说？”沈离鹤满腹心思不在戏上，只一心打量着李家老太太兜售的糖葫芦。
一曲终毕，有人起身鼓掌。
长安从凳子上跃下来，“走罢。”她拉了拉沈离鹤的衣袖，“回去迟了，十三姨又要揪你耳朵了。”
慢慢地，长安变得越来越沉默，终日神情沉敛，也不爱笑了——因她一直都知晓关于沈离鹤身上的事，一直都记得初见沈离鹤时浑身伤痕的模样。
明明是那么好看的少年，初见时脸上有着那么多丑陋的伤疤。
那时十三姨带着长安刚来这里，她开了一家客栈，生意很是兴隆。十三姨带着长安倚在门外，一颦一笑，万种风情。镇上的人都言十三姨貌美，是城中出了名的佳人，她同那些官宦子弟亲昵，却又在媒人来提亲时笑而不语。
明明是那样一个模样秀丽的美人，男子们大都对此感到惋惜。
那日长安百无聊赖地站在门口，招呼着来店的客人。
一架雕梁画彩的马车在店前停下，黑衣男子抱着少年从马车中探出身，然后长安看见十三姨的眼睛徒然睁大：“师哥。”
“离鹤身上全是伤，已经昏迷了好些天。”男子将他抱进店内，径直走上二楼住房处，“我能救他出来，也算是尽力了。”
男子将少年抱进屋，十三姨上前，手指抚上少年脸上。“这孩子吃了不少苦吧？”说着她就已经掩嘴哭出了声，黑衣人将十三姨揽入了怀中，似是宽慰。男子似乎说了什么，十三姨只是摇头。
长安踮起脚尖，看到了床上沈离鹤紧闭的眼和紧抿的唇。
沈离鹤醒来已是三日后，房间里只剩下长安一人。
“你是？”少年眼眸如墨，他坐起身子，看向床头的长安。
“我是谁你不用知晓，我且问你，你是谁？”长安站起身，她的目光咄咄逼人。“为什么要让十三姨那么难受？”
沈离鹤皱眉，思忖着长安的问题，半响，他才慢吞吞地说道：“我也不大记得了。”言罢，他看向长安，当时沈离鹤身上的疤痕还未褪去，对长安扬唇而笑的脸上，有些伤口还未愈合。
他的记忆，在初遇长安时，便已经遗忘殆尽。
长安的思绪飘在茶馆里，直到另一场戏的鼓点响起。
沈离鹤终于讨来了一根糖葫芦，他跑回到长安面前，笑得放肆：“李家奶奶说我这小子长得标致，特意给我留了一根。”
长安拉着沈离鹤的袖子，不满道：“要回客栈了。”
沈离鹤尝了一口，啧啧道，“这滋味确是佳品。”他看向长安，眼睛弯弯，“长安你也吃一口吧。”
“我不吃，你喜欢就多吃点。”长安不曾放开沈离鹤的衣袖，转头看时，他正看着新上来的那批戏班子耍乐，表情生动如画。他大笑着，腰间的平安扣亦不停地晃动，回过神以后，他跟在大步流星要赶着回家的长安身后，喋喋不休。
“长安，这糖葫芦你真的不吃？”
“长安，看戏的时候你还未告诉我你为何而哭。”
“长安，我突然好想吃你做的酒酿圆子。”
“沈离鹤。”长安停下脚步，一脸认真，她看着眼睛从未离开过糖葫芦的少年，一字一顿道，“要是我离开了，你就不要来找我。”
沈离鹤专心地舔着糖葫芦，敷衍地点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你记住了？”
“当然记住了，你要是走了，我肯定不会去找你的。”沈离鹤嬉笑着，为自己完整地记下了长安说出的句子而欣喜不已。
少年的模样定格在他还会眯眼大笑时，回忆戛然而止。在绚丽的梦境里，长安又梦见了十三姨。 那晚为了避着沈离鹤，十三姨在三更时，才来到长安的房间。烛台的蜡不时燃着火星，发出啪啪的爆裂声。
十三姨坐在床边，端详着长安略显稚嫩的容貌，突然就笑了，“当年遇到你那会，你才那么点。”她伸出手来比划着，末了，才悠悠叹道，“这么多年了，我是老了。”
长安摇了摇头，无比认真道：“十三姨一直都这么漂亮，年轻得很，怎么会老呢？”
十三姨笑笑，“你倒是会哄人。”她沉默一会，手上的银拨子胡乱地挑着蜡芯，火苗一时间蹿得很高，烛光掩映中，十三姨收了笑意，“那日我跟你说的，你都记下了？”
长安愣了一下，意识到十三姨话中所指后，她乖巧地点了点头。
“你的衣服我都给你收拾好了，走的时候记着拿。”又坐了一会，十三姨起身回屋，她拉开门却停住了脚步，“你恨不恨十三姨？”
长安沉默着，良久，她的声音飘荡在昏暗的房间内，像檐头悬吊的尘灰扑子一样飘渺：“我就是怕我走了，离鹤他不听话怎么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