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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郡主抢走了达瓦郡主的未婚夫,世间传说的版本并非完全错误。更有以讹传讹,说大郡主打猎归来,瞧见某个订亲的男子俊秀,便私自调戏一番,把姻缘牌扔到山崖深渊去了。
但事情的真相,往往只能当事人知道了。
李致辰忧心忡忡,父亲恨不得坐实自己与大郡主的这桩婚事。
好在不光是扎西郎城主,沙尔尼的官员也反对这桩婚事。本来大家都等着大郡主访学归来,好宣布这桩婚事无效。谁知后面一系列变故。
大郡主现在失忆了,恐怕也忘记要把姻缘牌还给自己的事情。
虽然姻缘牌对于他一个汉人来说,并不十分在意。但对于大郡主,那可是影响下半生幸福的婚姻大事,怎好耽误人家?
每天酉时,他都会准点去大郡主的住处,说一段《春秋》或《史记》,吃完夜饭,再读一段《礼记》。大郡主睡着后,由守卫点着火把送他回家。
李致辰想着,也许可以让大郡主自己来解决这件事。
但大郡主身边总是有人看护,根本难以避开旁人单独谈话。如果有人能帮忙在大郡主身边旁敲侧击就好了,比如贴身侍女。
阿拉玛坚决不肯帮这个忙。
当李致辰稍微透露了一点想要退亲的念头,阿拉玛简直难以置信:
“是大郡主不好吗?”
“大郡主哪里不好了?”
“你们不能仗着大郡主心地善良就欺负她,我绝对不允许!”
一向唯唯诺诺的阿拉玛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僭越了身份指着李致辰的鼻子骂:“都说你们汉人男子讲求君子风范,却不想也是注重外貌的小人!”
“大郡主就算毁容了又怎样,她依然是东女国无比高贵的王女,那轮得到癞蛤蟆来贪想诋毁!”
之后几天,李致辰再也没在大郡主的侍女那里得到好脸色。尽管她们明面上都瞒着大郡主,但纷纷不约而同将李公子划入了敌人的范畴。
小葵只发现,一觉睡醒,天就变了。
从前崇拜李公子博学多闻的侍女们,纷纷投出了鄙夷的眼神。甚至李致辰来讲课,侍女都不会主动搬椅子让他坐下,直到自己吩咐给教书先生腾座。
阿拉玛还开始热心地给自己介绍起了东女国各城未婚的王公贵族,当着教书先生的面。
“赞拉城主的二公子英勇善战。”
“马尔康城主至今未婚,只比大郡主小一岁。”
“赫塞尼城主家有好几位公子,和大郡主是堂亲呢。”
旁边有个侍女插嘴:“措曲城的斗哲公子呢?”
“那不行。”阿拉玛一口回绝,“斗哲公子名声太差了。”
被搞得一脸糊涂的小葵,终于忍无可忍地发问,“阿拉玛,你们这是在……”
“放心,大郡主,我们没有什么坏心思。”屋内的几位侍女异口同声回答道。
声称接下来的祭山大典各城都会派使者出席,只是提前帮大郡主温习下东女国内情。
小葵还是觉得奇怪,各城使者应该都是女的吧,怎么一个劲给自己说男子?
得到的回答是东女国虽然女尊男卑,但除了几个中央城池外,在疆土外围有好些是投靠东女国的附属部落,头人也是男子。所以到时参加典礼的各城使者,男女都有。
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东女国的人也会称呼自己的国家为东女国?原本以为东女国只是大唐对这个国家的称呼。
被冷落在一旁的李致辰终于找到插话的机会。
“史书记载,西海有女国。此地在西女国之东,故称为东女国,设羁縻金川州,受剑南节度使辖制。”说罢,他自信满满翻了一页手中书籍,展现出书生的骄傲。
却见阿拉玛一笑:“李公子自称勤学好问,在东女国住了四年之久,竟然连国号都不知道,是看不起我们吗?”
“也是呢,我们是蛮子,比不得人家饱读诗书的文明人。”
被揶揄的汉人公子进退不是。大唐有关典籍都是如此记载,怎么会有错误?
不过,正因为侍女说中了内心事,他才提不起勇气反驳。
的确,东女国的人不读诗书,行为粗鄙,对于汉人的他来说属于蛮夷部落,有什么好去深究了解的。故在东女国住了这么些年,他从未主动去了解过东女习俗文化,也尽可能地只与汉人交往,除了扎西郎他再无去过其他城池。
对于自己居住的这个国度,他现在能说的,竟然真的只有典籍里的那几句话。
“在今吐蕃南部,原是苏毗国故地。有一支苏毗王族带领族人东迁至康延川,修建沙尔尼、赫塞尼两座王城,建立起新国,为了与之前的苏毗国区分,自称苏毗东国。”
“苏毗东国仍然延续了苏毗族女尊男卑的古训,与周边部落男尊女卑的习俗大为不同。后来苏毗族势力向外扩展,周边有其他部族前来投靠,苏毗东国就成为了一个多民族的国度。”
“两座王城的居民以自己苏毗血脉为骄傲。但因为其他部族的城池之前并无苏毗传统,就称呼这个国家为女国。”
“不同的称呼相互混杂,苏毗国、苏毗新国、苏毗东国、女国、东女国,每座城池居民都按照自己的习俗来称呼。”
“扎西郎因为紧挨大唐边境,和汉人的称呼融合,也自称自己的国度为东女国。”
几位侍女你一句我一句,将东女国的历史慢慢道来。每个字都像是银针,针针刺进对方被撕开的脸面里。
“不管怎么称呼,我们不会忘记自己国家的荣耀。”阿拉玛最后做了总结。
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被指出来的这一刻,李致辰感到自己的诗书礼仪碎了一地。
是的,很多大唐居民认为这个国家落后又野蛮。但是,这个国家的居民有自己的文化,有自己的骄傲,那是不输于任何汉人对于长安的自豪。
“你们别吓他了。”小葵见着李公子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连忙出来打圆场,“这不,两方都说得在理。”
却见李致辰放下手中书籍,走到屋子中央,朝着侍女拱手行礼,真诚地道歉:“我目光粗鄙,在此悔过。今后,当以平等心态对待所有部族,习其精华,补吾不足。”
“望天下百姓,无论东女族人,还是汉人,亦是如此。精诚合作,求同存异,共谋发展。”
天朝上国也好,弹丸小国也罢,对于自己生活着的这片土地的浓厚情感,全天下的百姓都是一样的。
这份情感,没有贵贱之分。
没想到李公子会这么诚恳地道歉,对着一屋子贱奴身份的侍女。要知道在东女国,来做生意的汉人商队大多阳奉阴违,明面上赞美东女国山清水秀,背地里就算野蛮人,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侍女们也愣住,半晌才反应过来,也跟李公子道歉。
“但是啊,”阿拉玛犹犹豫豫地开口,最后补了一句,“大郡主的事情,我可没原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