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海(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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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像清醒了,眼前竟然是一片漆黑。

酌莲感觉到了迷茫,不知所措地环顾四周。死寂。怎么回事?这里是何处,方才不是在夕海的吗?她开始害怕起来,不由蹲下身,尝试地触碰身前的地面,想探清这黑暗之是什么。

什么也没有,是悬空的。脚下也是空的。

“怎么……?”意料之外的结果,她无比惊慌,下意识的掩住了嘴,好让自己不会失态惊呼,身体一动也不敢动,“点苍,丹尾,皓良!你们在哪里?”

仿佛是在回应她,周围渐渐燃起了幽暗的灯火。她瞪大眼睛,小心翼翼地转头,周围渐渐浮现的景象略显熟悉。她不觉放下手,缓缓起身仔细回想。

“这是——”

这昏暗的灯火,静谧的庭院,唐风的建筑——是白家的府邸。她回到大唐盛世了?回到家了?

她甚至忘记试探一下,就激动地向前走去。她自然认得,这是盛夏的景象,静谧的盛夏夜庭院,是她最爱的景致。在能自由行动的时候,她最喜欢独自在白府花园赏月纳凉。

天边月正圆,竹影自彷徨。她一边缓步走着,一边仰望着月亮,心中被莫名的焦躁感充斥,无法欣赏美景,甚至无法认真思考。这里不对劲!哪里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为什么想不出来?思绪在头脑中交织膨胀,一点点腐蚀她的耐心。府邸静的可怖,除了酌莲的脚步声,连一点动静、一点动物的痕迹都没有。死寂。

鬼宅。

这个词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她被骇了一跳,脑中“嗡”的一声,甚至想起了那日某人撒下的“七日散”。“怎么会——”她再也忍不住,踉跄着奔跑起来,同时大喊着,“爹!娘!”

自是无人应答。她的声音在静谧的夜晚中回荡,竟显得无比刺耳,反而显得恐怖极了。她不再呼喊,却也跑不动了。她停下脚步,气喘吁吁,弯下身来想要歇息,一抬眼却看到了破败荒芜的小院。

这不是自己的小院吗?说起来,刚才分明是向父母的住处跑去的,为何会到这里?她倒吸一口凉气,站在门口犹豫不决。她探头向院内看去,并无异常。荷塘就同她离开那日一般,莲花含苞待放,莲叶碧绿饱满。只是是夜无风,水面并无波澜,如镜般反射着满月的苍白。她小心地走进院内,院内的布局也还和往日一样。

她想起泼在墙上的墨痕。于是她望向小亭方向,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瀑银白,那是少女的长发。竟然有人?

“啊!你是——”酌莲愣了几秒,瞳孔收缩,身体先一步于思想做出反应。直到那坐在亭中赏月的银发少女转过头来,她才终于能够意识到那是什么——那正是冥火化了的自己!这是怎么回事?

银发赤瞳的少女转过身,神情无比冷漠,嘴角还挂着一丝丝嘲讽。这少女长着一张和酌莲一模一样的脸,却没有一分她的娴静,只有鬼魅一般的冷漠诡谲。她竟向酌莲走来。在她的背后跟着一位持刀蒙面人,看起来更加危险。酌莲屏住呼吸,感觉早已长眠的心脏正狂跳不停,身上的每一处还在运作的感官都在通知自己危险!她踉跄着,极度恐惧地向后退着步,猛然被一块石头绊倒在地,竟一点也不觉得疼痛。酌莲挣扎着爬起,正迎上蒙面人一刀向自己刺来。完了!她下意识地伸手想要阻挡,双眼紧闭。

但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空气中仍嗅到一丝血腥味道。她惊魂未定,惶惑地睁开眼,却看到那人侧身倒了下去——身后是一柄染血的匕首。这蒙面人的身形,为何如此熟悉,却就是叫不出名字?酌莲抬起头,看向那匕首的主人——这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少女。少女拔下匕首,冷漠地盯着自己,看不出情绪。极度的惊恐与不安瞬间演变成愤怒,酌莲握紧拳头,咬牙切齿,被乱石划伤的小腿在地面上留下斑驳血迹。她鼓起勇气向那人怒吼。

“你是谁?!”

她惊慌的怒吼淹没在一声炸雷中。晴空一闪,地动雷惊。惨白的光芒映在少女冷漠的脸庞上,尽显怖意。她仍举着匕首,双目血红,突然狂笑起来,身体跟着这疯狂的举动战栗不止,让人毛骨悚然。酌莲倒吸一口冷气,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慢慢起身,颤抖地捡起一块石子,用力向她投掷过去,那石子却在接近她的那一刻化为烬火。

“子时已至,日月将亡!”这少女眼神凶狠而残戾,忽而止住狂笑举臂高呼,如同最狂热的邪教分子为神明颂歌。又一道闪电划过,她的摸样在这白光中、在酌莲眼前迅速的变了模样。她发丝凌乱,衣衫褴褛,浑身皆是血迹,狼狈不堪,就仿佛是那一日拼尽全力的酌莲。她癫狂起来,疯笑着跑开与酌莲擦身而过,在她跑出这小院的那一刻,大地剧烈晃动起来,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崩塌离析。

“不……”酌莲竭力稳住身形,已经无暇去想这不符合常识的诡异,只想要扶住什么,伸手触摸却是一片虚无。她抬起头,入目的景象惊骇诡谲,几乎是一生难忘。

那轮明月忽然黯淡无光,巨大而苍白地挂在天际,又如死星一般坠落,在泛着暗红色光芒的黑夜中划过生命最后的轨迹。在巨月坠落轨迹的起点,冉冉升起一轮干涸血色的太阳,暗淡至极,散发着黑红的雾状光芒。

是死去的日月。就如同厉鬼的眼睛一般,冷漠而狂妄地看着这正在毁灭的世界,看着世界坍塌。

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酌莲转身便跑,险些被裙摆绊倒。她不顾形象提起已泥泞不堪的裙摆,向着白府的大门跑去。可哪里能看的出大门在何处,这花园、这建筑,这整个白府都在坍塌离析。她想要惊叫,想要呼喊她认识的那些朋友,但无论如何声嘶力竭都发不出一点声音。身边坍塌的景物变成了一堆堆碎石,一团又一团的火焰。眼前是迷茫的一片黑色雾气,隐约透着红褐色的光芒。

她在雾气面前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忍不住向雾气之后看去。那雾气之后是一个黑衣人,身后一道极深的伤口,鲜血源源不断地流淌——正是那个被匕首刺中的蒙面人!酌莲吃了一惊,心却狂跳着,迫切的想要看清他的模样。

“你是谁?我想要看清你的脸。”

蒙面人听见了她的话,缓慢而笨拙的想要转身。酌莲忍不住向前走去,即将穿越那团雾气……又一声响雷在天边毫无征兆地炸响,震耳欲聋——

“啊!”

她醒了。

酌莲被这梦魇所惊醒,猛地一起身,慌乱中只听见“咚”的一声。她低头,应该是丹尾送给她的玩偶,被自己碰到地上了。她顾不得捡起它,尽管那个和风娃娃她真的很喜欢。她的心仍惊悸着未能平静下来。平视前方,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就如同那梦魇的开端。死寂的夜晚,静谧得让人疯癫。

“怎么了?小莲儿?”死寂被轻轻的叩门声与叹息打破。是丹尾的声音,她在门外。

“丹尾姐姐——”酌莲应了一声,声音还颤抖着,仍有些惊魂未定。心脏仍不肯平静,还在不屈地跳动着。梦境中那火光,那庭院,那和自己相同模样、却残忍疯狂的少女……那死去的日月如血一般,在午夜时分升起,鬼魅修罗一般俯瞰世界……

她突然害怕起自己现在的模样。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小屋内被点燃了微弱的烛光,就算是黑夜也显得柔和了许多。丹尾叹着气,弯腰拾起那玩偶,尽管地板一尘不染,还是轻轻掸了掸,放在酌莲的怀中。

“噩梦?”丹尾坐在酌莲的床边,轻轻搂住她,柔声安慰着她,又更像是害怕再次惊扰到她。酌莲点点头,丹尾的出现,让她感到心安了许多。她再次闭上眼,使劲的摇晃着头,似乎想要把不好的记忆全都晃出去。

“没事了,我在这呢。有我陪着你。”丹尾揉着她凌乱的银发,轻声哄着她,也不想问那是个怎样的梦境。酌莲靠在她身上,紧紧抱着娃娃玩偶,努力地平静着。

“为什么会有如此梦魇。”她紧皱着眉头,“真是可怖……母亲常说,梦乃人心所映,可我……”她说不下去了,只好又沉默。丹尾长叹一声,轻轻捏了捏酌莲的小脸。“别想太多呀。夕海的众人初来此处时…第一日都会梦魇,梦的是生前琐事,会变成你最惧怕的模样。就只是吓你呢。”

都有梦魇吗?酌莲听了很是好奇,先前的惊悸不安也消减了许多。她抬起头,一副想听故事的样子。丹尾笑笑,怜爱地揉揉她的头。“大家梦到的都不同……不过也都不是什么好的回忆。点苍早已忘记,皓良不愿告知我。至于我——”丹尾的笑容有几分寂寥,但还是酌莲所熟知的温柔模样,“我的话……大概是失去重要之人的那一日。”

“那便聊些别的。”酌莲忙摆摆手,“不提伤心事了。”丹尾应了一声,看到她抱在怀中的娃娃。

“怎样,喜欢吗?”她伸手戳了戳娃娃的小脸,又笑吟吟地看着酌莲,“我呢,别的不行。做手工和衣服可是相当有自信。小莲儿想要新衣服的话,可不要和我客气。我呀,最喜欢打扮可爱的姑娘了。”

酌莲又想起了那个梦、那个梦里的自己,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咽了一口口水,试探地问起丹尾。“那、那能不能要一套……让我看起来和现在不一样的打扮?发、发型也要变一下——”她说的太激动,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丹尾无奈着皱了皱眉,被她的紧张逗笑了。

“噗。没问题。不过现在这样,大家闺秀的娴静模样,也很适合你呀。”她细细打量起酌莲,在心中思考起要做什么版型的服装,“长发一旦修剪,可就不会再长了喔?”

这回轮到酌莲皱眉了。她的确很喜欢唐朝的服饰,毕竟是她穿了十几年的样式。正在她思考的时候,丹尾不知从哪变出一本书来,放到了她的手上。她借着烛光,好奇地翻了翻,居然是许多她不曾见过的设计。

“这是——”她惊奇地抬起头,迎上丹尾温柔的眉眼。丹尾抱起放在桌上的、她进门前拿着的针线衣料和书册,捎带狡黠地笑了笑。

“是我多年来收集的——世界各地、各个时代的服装款式~小莲儿挑中书册哪样就告诉我,给你摸一摸面料!最慢两天也能做完,包你满意~”

酌莲带着惊讶与敬佩又翻了翻,这本书册厚厚一沓,笔记娟秀详尽,画工细致精巧,看得出是心血之作。

“啊,今天是每月的第一日。是‘极夜’。”丹尾忽然想起有一事未说,便在走之前对酌莲解释道,“今日只有黑夜,因此,大家可以尽情的休息——现在已是‘白天’了。小莲儿可以再睡一会,也可以待会来厨房找我~我给你做点心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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