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第一次在山林中过夜。夜晚林中潮湿稍显闷热，但兴许是太过劳累，她没有什么不适，一夜无梦。她伴着晨光与鸟鸣醒来，睁眼便是满目青翠。与白府的沉闷不同，此处倒别有一番风情。
她自然还是习惯家里的舒适。
“醒了？这么早？”
点苍似乎早已醒来，连行囊都已经收拾好。就一个小包裹，酌莲昨天甚至都没发现。他显然是换了一身装扮，这次打扮不再是昨夜那样一身黑，也没有撕的七零八落的痕迹，是很随意的江湖打扮。巨剑还插在地上，阳光洒在它身上闪着光泽，定是一把好剑。
“有没有觉得哪里不适，昨夜起码折腾到丑时。”他蹲下来，随意地把手放到她的额头上，“冥川使也是要休息的，不然无法恢复灵力。你可以多睡一会儿。”
这才是她第一次好好的打量他，他的五官精致英俊，但第一眼看去还是会带着几分戾气。此刻夏日清晨的阳光被树叶缝隙筛落而下，倒是显得他棱角分明的面庞柔和了许多。他的手很粗糙，一看就是常年练武之人。
“无妨，与同日一般，很清醒。”酌莲看着他，他英气的眉眼就在自己面前，一时不由有些恍惚，花了好一阵子才接受了自己被他救下，此处是野外树林的事实。现在想想，昨日此时她还坐在亭中研着墨，习着画。人生还真是不可预量。
点苍的眼神中满是不信。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大家闺秀，也没习过什么武功，更不用说调整内息。昨夜她几乎是徒手搏斗，所有力气都来自于冥火灵力，丝毫没有控制力度，他再迟一点就要烧到冥火根基。这么大的损耗，哪怕是他都要花上两天才能完好恢复。这就几个时辰的功夫，她就恢复好啦？
怎么可能嘛，真是个倔姑娘。
“傍晚再回夕海。”他下定决心，拎起酌莲和自己的包裹，“你最后一日在这大唐，应当多待一些时辰。日后虽也有机会回来，却也是没有你的世界了。受你影响过的那些，都会由其他事物替代。”
他话总是说的这么直接。酌莲暗暗叹了一口气，这也是实话实说。“看来，这世间万物，无论如何变迁，总有办法自圆其说。”她暗暗感慨，同时想起昨日拐自己来此的滕疏。
“那，我们昨日打了滕公子，他如何了？”
点苍愣了愣，大概是在思考滕公子是谁，最后看到酌莲头上的首饰才恍然大悟。
“喔……不清楚，只想着救下你。他……大概凶多吉少吧？我们走后，他若是活着就会忘记这些。若是死了也会有别的原因来代替这一段。”
酌莲不知道应该接什么话。反正也是他……罪有应得？倒是自己，从家里跑出来，不知道长兄如何解释的。说起来，长兄应该也不知道滕疏的事情。
那很好。正巧今日就离开，不用考虑以后的事。但还是，有些惆怅啊。
点苍看她不说话，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便想着把话题岔开。“准备好的话，我们便走吧。要买的东西可不少。”说着，他竟单手提起巨剑插在身后剑鞘上，一点都不觉得吃力。看得酌莲目瞪口呆。
“少侠，我们怎么出去？还有，”酌莲掏了掏自己的口袋，“我只带了这些银子。”
谁知点苍哈哈一笑，甚是爽朗。
“哪里会花你的银子。冥川会全额报销，想要什么随便花。还有，”点苍浅浅的笑意还洋溢在面上，第一眼望见时那分戾气全然被掩盖，他向着酌莲伸出手来，“叫我点苍就好，从今以后，我们都是一起的伙伴。我会保护好你的。”
虽然才相识不过一晚，但这个人总能带给自己安心的感觉。自己的直觉从来没有错。她毫不犹豫，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同自己一样，没有了温度。
“我们就这么去早市吗？”酌莲还是有一些疑问，“银发赤眸，当真不会被人异样看待？”
“不会。”他从包裹里掏一面镜子，和自己的铜镜不同，那镜子竟十分清晰，“你瞧瞧。”
酌莲将信将疑，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模样，真的和以前一样了。点苍瞧她如此惊讶的模样，倒有几分得意。“这用冥火易容的法术，还是我们东方分会研究的，撑一日足够。也不必担心现世熟人认得。”
如此一来，万事俱备。酌莲也再没有什么疑问了。点苍拉着她的手，轻轻一揽便揽她入怀。这很突然，还不等酌莲反应过来，下一瞬他便放开了她。酌莲呆愣了半晌，望着点苍丝毫不觉得哪里不对的、无辜的一张疑惑脸，红着脸略带嗔怒，刚想说什么，却发现此刻在面前的……已然是她所熟悉的集市了。这是扬州最繁华的集市。
“这也是……冥火的能力吗？”话到嘴边变成了这一句，酌莲看了看自己的手，自己也能拥有这能力吗？
“不错。”点苍嗯了一声，不知从何处抽出一张纸，上面是三种字迹，各不一样，“这些是要买的东西，你看看？”
酌莲接过那张纸，这纸的材质和她见过的不同，那是一张……（她后来才知道，那是一张笔记牛皮纸，上面是中性笔的字迹。）而那些字体也各不相同，苍劲有力还有点歪斜的能依稀看得出是汉字，剩下的两种娟秀些的，没见过。意外的是，她竟然认得写的内容。
“冥川使互相能看懂字迹，语言也互通。丹尾皓良写的是日……东瀛文字，怎样，还看得懂吧。”
“……嗯。”酌莲看着背面密密麻麻的注记，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不顾怀疑此时东瀛是否有文字，只是感觉有些头大，“我们先……先去找个早点铺坐一下？”
“我感觉，东方这四人，只有我是不吃饭的。”点苍先是皱眉质疑了一下，然后便挑了个包子铺，并不顾她阻拦点了两笼包子一碗粥。
唉。只想喝一碗荷叶粥。
酌莲叹着气，吃着包子，读着那些奇怪的字。胭脂，首饰，茶叶，布料绸缎，些许杂货，甚至还有折扇，以及……以及食谱。
西街画怡轩胭脂很雅致，南街翠烟阁首饰最精巧，东街风辞园售卖的折扇种类最为繁多，北街杂货市场东西最齐全。茶叶当属叶茗轩的绿阳春最为著名；布料绸缎，东街那几家店在扬州名流小姐间都好评如流。如何按照注记精细挑选…她大致过了一遍，信心满满，认为不在话下。看到这，她偷偷抬眼看了一下点苍，他吃完一笼包子，正百无聊赖地看着街上渐渐来往的行人。
这种事，还真是难为这种不拘小节的侠客。不过此次置备物品大概有多，有他在不愁拿不动。
唯一有些为难的就是食谱。食谱这种东西会……买的到想要买的吗？有一些食谱并不是唐朝的产物，更像是自己在古书中读过的东西。杂货市场有书市，说不定会有收获。被软禁于府内太久，太久没和姐妹们出来逛这集市，此刻她心里居然有几分激动。她匆匆喝完最后一点粥，心里已然规划好了最有效率的路线。
“点苍。”兴致勃勃的酌莲也不管直呼其名的违和感，满心期待地站起来，“我已规划好了，跟着我便是！”
她打算先去西街购置胭脂水粉与茶叶，那里还有许多香囊。随后去南街购置首饰。南街还有些乐器坊，她也想要看一看。西南街有她最喜爱吃的饭馆，能顺便解决午饭。下午先去东街挑选布料折扇，最后再去北街寻找杂货。
依那字迹与所需之物而看，杂货是点苍需要之物。胭脂首饰食谱布料均是姑娘的笔迹，折扇茶叶是男子的笔迹。然而折扇下还有男子的备注：纸扇留与我，绢扇赠与她。
到真是个有心人。
不知道她未来的同伴，都是怎样的人？
她们所在正是西街。酌莲轻车熟路地来到画怡轩的店铺。“点苍，”她忽的想起什么，“需要胭脂首饰的姐姐，是怎样的人？我好挑选适合她的口脂。”点苍沉思了许久，描述不出来。
“她……她曾是平安京最美花魁。”
平安京是什么？两个人四目相看，无言以对。点苍有几分尴尬，皱着眉头，一脸认真的继续思考。“白。高挑。有气场。”
和没说一样。酌莲心里默默嫌弃。不过是花魁的话，应该是很艳丽的吧？这样自己心里便有了数。十七年，常听府内几位兄长谈论起怡红院的花魁如何才貌双全，而她还不曾见到过真的，此时心里不由有几分期待。纸上，那位花魁笔迹娟秀灵动，所需之物也颇有讲究。她不是大唐人士，甚至来自其他国度，也能知晓这般多的知识。应该是个多才的女子。
甚至不用听老板娘的殷勤推荐，酌莲也能脱口说出自己需要的胭脂水粉。老板娘听她报了这么多名字，又见她谈吐不凡，自有大家风范，便知道是单大生意，遂眉开眼笑。
“姑娘好见识，挑得尽是店里上品货。这便让丫头打包！这银子我稍稍算了下，一共是——”
酌莲看着老板娘比划的数字，知道是贵了，刚想开口划价，这点苍就走过来，从包里掏出一大锭银子放在桌上。“可还够。”
“够，够！”那老板娘回过神来，笑容毫不掩饰内心喜悦，言语都带了好些赞叹，“姑娘可真是好福分。”
好福分？什么福分？酌莲愣着接过那兜胭脂，还没等拿稳，就被点苍接过手。她恍然大悟，同时意识到老板娘误会了什么。但还不等她解释，点苍就已经走出了店面。
“走，酌莲。我们再去买其他的。”
不得已，她只好追了出来。
“点苍，那些水粉完全可以再谈谈价格的。”酌莲叹着气，非常无奈，“即便是报销，也不该挥霍。”点苍听了她的话，微微点点头，随即又皱起眉毛，小声说着什么。
“女子逛街都这样。丹尾如此，你也如此。直接付了银子多方便。”
胭脂店旁便是贩卖香囊的小摊位。酌莲已想好了，去年，父亲赠予自己一枚镂空芙蓉纹银香囊，可用很久。而自己也有缝制香囊的材料，如今只缺几味香料。
“姑娘想要什么香料？”摊主见两人过来，便热情起来。
“我上次听人谈起一味香，”酌莲不假思索，几乎是脱口而出，“需沉香七两二钱，栈香五两，鸡舌香四两，檀香、麝香各二两，藿香六钱，零陵香四钱，甲香二钱，龙脑香少许。我便要这几样，各自五份分开装。”
摊主愣了愣，似乎是没遇到过这样的客人，顿了顿才应了一声“好勒”。
“哟，记性不错。”点苍也走上前来，随意的捻起摊上的一点香料和她搭着话，“能记住这么多。”酌莲听他这样讲，心里有些得意。“承蒙夸奖。不瞒少侠，自幼我便过目不忘。从诗词歌赋到香料配比，但凡是我所见，都能脱口而出。”
点苍并没有太多惊讶，而是轻微的错愕后，了然地一笑。
“看来你的冥火能力，是过目不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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