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莲(2)

即便老者见过与她相似之人,也仅是相似而已。有关于“冥川”更多的情况,他也不得而知。何况,他也仅曾是一位御医,未必真正研究这一怪谈。

白静莲这样想着,百无聊赖,怏怏放下手中书卷,独自倚着亭柱乘凉。这一转眼,已是荷花盛放的时节。

果然如他所言。自己一头青丝日渐褪色,几日之后竟成银灰,眸色倒不曾有所变化。无脉搏,脸色苍白,可不呼吸亦可不进食,果然如妖鬼一般。其实府中得知自己真实情况的并不多,部分人信以为真,当真以为自己病逝;小部分人只以为她是得了怪病犯了忌讳,不得见人。只有父亲母亲知晓,自己是真的“死”了,并成了这似妖似鬼的累赘。

这偌大白府无不为之惋惜,哀伤之余顺便操办了自己华丽的葬礼。葬礼定在暮春之时,埋葬自己最好的时光。

人这一生能看到自己的葬礼应也是奇闻,可惜她并不能出席,不能瞧着自己入殓,看着自己下墓,也不能一览众人或真或假的悲伤。那日,她被叮嘱只能待在屋内,于是她躺在榻上,抱着父亲才送她的一柄漆红长笛,侧耳听着萧索唢呐声响,以及夹杂于呼啸中的隐约哭号,想象着漫天纷飞的白纸钱。府内人人悲戚,反倒是她这个“死人”要去安慰亲人,一度忘记自己才是这场葬礼中的主角。

那日若能为自己守灵该有多好。闹剧过后,如今的她,大抵真的在这大唐盛世死去了。

他们要保守这个秘密。白府内有华发赤瞳妖女,与投湖废妃七分相似。这种事,千万不能外传。先不提圣上对此忌讳,哪怕寻常百姓人家听闻,也是要绕道而行的。

自此,自己用心写作的诗词歌赋,尽数被兄长抢去据为己有,毕竟自己再无发表它们的时候;曾伴于身侧的贴心侍女,尽数分配于姊妹,毕竟自己的秘密越少人知越好。三月生日才过,收到那柄长笛不到一月,她便被禁止练习了。她自是有过目不忘的能力,那些张曲谱被熟记于心,翻来覆去都能自己默写。时而来了兴致,也仅用手比划着不敢出声。

还是母亲关心自己,虽然自己不用一日三餐,她也按时偷偷命人送来可口的菜肴。她不能总来此处,被人瞧多了会传闲话不提,见到这般的她则更是一种痛苦。这样的日子久了,对谁都是一种折磨。妖物,鬼魅,哪一种称呼都令人极不愉快。

这庭院还如昔日般僻静,封了来路更无人叨扰。院内石栏修竹交相辉映,满池菡萏映着弦月孤芳自赏。平日那叫不喜喧闹独爱清净,今日只得称作冷清寂寥,倒也伴她在这仲夏乘凉。只是所有的一切都要自己打扫,多少显得萧索凌乱。

“倒真是无聊至极啊。”

昔日虽不算众星捧月,也有许多人仰慕自己才华横溢。她很清楚,自己所谓才华大半仰仗“过目不忘”。她不懂为何如此,但过眼文章确能顺口背诵——尽管最初大半都不知所云。最初自己也并不喜爱文学,大约是自己过于擅长,这般便能轻易得到嘉奖,多少满足总角小儿的虚荣心,这才潜心研究了些。

领她入诗书文化的称赞与荣光已远去,剩下陪伴的偏就剩这书卷文本,笔墨纸砚。说不感叹世事无常是假,好在她性格随遇而安,能坦然接受平庸生活。她不能接受的是,无尽的孤独与带给家人的煎熬。未能被遗忘的、非真实的“死亡”,只能像是心尖一根刺,拔也不是,留也不是。

如今,她一心只想离开此处。她想不到什么好方法,兴许彻底离开便能等同于死亡。这样,也将慢慢被家人遗忘。

她想到那个嫉妒自己的长兄。他也是时候行动了吧。

白家长子日子并不好过。即便他对外宣称白府小小姐不幸病逝,外人谈及最多的仍是莲的文采,而非他白烨寒。哪怕是外人夸赞的他手中的那些诗稿,也都是静莲的。

天分这种事,倾羡不来。就连父亲也这般劝导,母亲更不用提,整日愁容,脸上阴云密布,张口便是莲儿,更别提关心这大儿子。高傲如他,此时满腔积怨无处发泄,只得邀了挚友一同饮酒。

“白兄向来潇洒,这般模样真是少见。不知,何故心事重重啊?”

与他对饮的男子一袭青衣,腰间一把长箫,正笑吟吟地望着他。这位公子风流倜傥,天生一副好皮囊,自认谈吐儒雅撩人,身手轻盈矫健,又自诩武艺高强。这正是当时风流名盗“公子滕疏”,无数年轻姑娘的意中人。

只有白烨寒晓得他是个什么混蛋玩意。

“哼。滕兄大概知道,白府近月有件大事。”

那公子放下酒杯,满面春风染了惋惜。

“喔。莫非是,静莲姑娘病逝一事?”

见白烨寒脸上并无表情,滕疏故作感慨,不知真假地慨叹起来。

“静莲姑娘才貌双全,大好年华竟突然病逝,的确可惜,但我记得,白兄并不待见这位妹妹,因此伤怀,不大可能吧。”

白烨寒点头,为自己倒了杯酒,不屑的嘁了一声。滕疏不动声色,仍是风雅地打量着他,心里有了几分考量,便套着他的话。

“看来,是另有隐情了?你我交情不浅,若是信得过我,不妨——”

白烨寒喝了酒,情绪高昂了些,胆量也比平常大许多。他环视四周,唯有清风明月,竹影阑珊,池鱼戏荷。便拉了滕疏凑到耳边,悄声说道:“小妹并未死去,只是异病致华发赤瞳,犯了忌讳,此刻养在深闺无人知晓。”

滕疏眉头一挑,心知此事很有说头。这华发赤瞳自己有所耳闻,那宫里有位妃子据说便是如此。他虽不知其中因由,可也知圣上惧提此事,紧赶着教人把她投了湖。自此无人敢提这妃子,统统当做无事发生。

大好年华忽而华发赤瞳,妖呗,谁不惧怕呢。白家大概也知晓这妃子之事,便不敢令人知晓小小姐病情真相。

“白兄,”这位风流客八面玲珑,又与白烨寒是拜把交情,大约懂了他的心思,“若小弟没猜错,白兄大概不服她为何抢了自己风采,分明‘死’去,仍要夺至亲关爱?”

白烨寒闷闷不乐,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仰头饮尽杯中酒,“嗯”了一声。

“若世人忘记了她,若家中再没有她,白兄顾虑之事,可还存在么?”

白烨寒不再饮酒。只看着滕疏小斟一盏,杯中映着寂空弦月,而他维持着翩翩公子的形象,风雅地饮下。仿佛方才那番话未带着深意。

他不由得严肃起来,方才的醉意也清醒了几分。

“滕疏,那可是我的妹妹。”

滕疏脸上漾着笑,夹杂着几分善意的不屑。熟练地为白烨寒又斟满杯。

“小妹又如何,白兄当真关心?昔日白兄讲过的话,可还用我重复一遍?”

白烨寒脸上阴晴不定。昔日因着静莲缘故,他受了不少比较与指点。偶尔压抑不住,又饮了些酒,也说过不少腌臜话。说不厌恶并不可能,若她真能“消失”,对自己而言总不是坏处。见白烨寒不再表态,滕疏又再接再厉道:

“长久这般养着她,白府能瞒多久?圣上极忌讳此事,若让其知晓了白府府内有这等妖物,可还有白家官路吗?”

这是实话,更是白府上下担忧之事。白烨寒心动了。

“那,滕兄打算如何?”

夜深了。滕疏起身,不定的神情在夜色中隐匿,夏日的风在此刻也带着几分凉意。他觉得自己十分清醒。

“呵。总归,不会让白兄失望。”

此刻,他已在心中算好了计谋。多年来,自己的计划从未失手。这位被赋予“天材”之名的小姐,虽早有耳闻,更与她长兄相识多年,自己却从未得见。

不需多时,就在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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