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海(1)

杂货在街的另一边。

酌莲很少来这里。那些生活用品她自是从不操心,也不感兴趣。她唯一能来此处的理由便只有逛逛书市。

“此处杂货种类繁多,挑选需要时间。”酌莲想了想,还是委婉地向点苍表达了自己的意愿,“我并不会选购杂货,帮不上什么忙。书市在不远处,我就在那边挑选书籍,挑选书籍也要花些时间。这样更效率些。”

其实就是不想逛杂货,只想看会书吧?

点苍显然没领会到她的意愿。

“这都无妨,耽误时间也无所谓,任何时间返程都可以。而且……有你在肯定能帮上忙。”

他说完这句话,看着酌莲复杂的神色,也不知道自己哪里说的不对,但好像就是说错了什么。于是便改口说道:

“呃……那你就在那,我待会儿来找你,不要乱跑。”说完便塞给她一包银两。根本不需要这么多啊。酌莲心里暗自吐槽,然后心满意足地跑去书市。

书市老板换了一位又一位,今日的这一位就是陌生面孔。这也好,省去了不少烦恼,可以安静地挑自己想要的书籍。那位丹尾姑娘在纸上写的菜名,有很多是自己从未听说过的,这显然不是唐朝的菜谱,虽然看起来都是小吃……她对这一类书籍涉猎很少。她向老板问了菜谱大致的位置,开始寻找起来。

首先是自己相对了解的唐朝小吃。什么冻酥花糕、透花糍、桃花糕这样的甜食;茶粥、杏酪粥、云母粥这样的粥种……她仔细回想了一遍纸条上其他的菜品,感受到了丹尾姑娘对甜点的执着。

然而制作这些小吃的原料,在夕海真的能弄得到吗?酌莲凭着自己的认知,觉得夕海应该是个相对闭塞的世外桃源。不过这些应该也不用自己操心,听点苍的意思,丹尾经常在厨房做“研究”,那么这就不是大问题。想到这里,酌莲便放下心来。她忽然有了小小的私心,想挑一些自己喜爱的菜谱让丹尾尝试,但她与丹尾还不相识,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又或许她并不喜欢扬州的小吃?

她略带遗憾地将选好的菜谱放在一旁,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背下菜谱的内容。

……这就不用愁了,她只要记下来,如果丹尾有兴趣,就复述给她听。

酌莲沉迷于寻找书籍,不知不觉已经夕阳西下。点苍挑选完各类杂货,重新打了个大包裹抗在肩上,倒引来一些目光。

“怎么样,实在找不到的话,就不要找了。”他走过来,轻轻拍了拍酌莲瘦弱的肩膀,仍吓了正入迷的她一跳。

“基本上都找到了。有些闻所未闻的……似乎是她记错了年代,此处并没有。”

“嗯。”点苍点头,拿出银两的同时随口一说,“你有想要的书也一并买了带走吧。”

酌莲拿出他之前给自己的钱袋,先一步付了钱,并诚实地说道:“但是我想买的书,已经全部熟记于心,没必要买了。”

点苍竟无言以对。

任务完成,终于要启程离开这里了。走出集市前,酌莲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说不难过是假,怎么可能舍得这一切。

“想回家看一眼吗?一旦启程,就再回不到有你存在的现世了。”点苍看她神色有些黯然,想着自己也并不着急,便停下脚步,想询问她的意见。但酌莲却忙摇头拒绝。

“既然必须要离开,那就坚决一些吧。”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坚定地回答,“看到爹娘失落的模样,也只是徒增伤心。不如把记忆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候,这样当我想起他们时,还是最幸福的时光。”

这里是集市附近最偏僻的地方,他们站在断壁的阴影下。斑驳树影在夕阳的余光下稍显寂寥,连微风都染了几分凉意。“真的回不来了吗?”酌莲似乎心中仍有不甘,轻轻问着他,回答她的是他无声颔首。她轻叹一声,俯下身去,拾起一枚石子,在断壁上写了“酌莲”两字。

“那便启程吧。待你学会控制冥火,便不用我拉着你了。”点苍整了整行装,酌莲拿过几件小包裹,好让他腾出手来。他拉住她的手,似乎不放心,犹豫了一下,又将她揽入怀中,在她耳边轻声说着什么。

“很快就到了。别怕,抓紧我。”

话音刚落,未等酌莲反应过来,她便看到周围的景色已经开始快速扭曲,脚下的土地也开始坍塌。她轻声惊叫,被他抱的更紧。他们四周燃起耀眼的赤色的法阵,如同火焰一般将两人吞噬,而他们就在焰火的中心。刹那间,透着火焰看到的周围景色竟被焚成灰烬,伴着焰色的背景,正向她身后飞速流逝。这是在时空中穿行吗?她想要抓住一抹景象的残片,想要知道焰色背景中是怎样的景象,却只感受到双眼极度疲劳,开始刺痛。她只好闭上眼,感受着周围焰火的流逝。她感受到无数灼热的冥火向这团火焰聚集,仿若一双火焰构成的手,推着他们在未知的空间疾行。

出于对未知事物的恐惧,她原本平静的心脏也开始剧烈跳动,感受到略微的失重感,地面早已坍塌,他们这是在漂浮吗?所幸他的力气足够大,抱的足够紧,她没有感到任何坠落的感觉,只有被焰火灼烧的炽烈感。炽烈感在她的身上来回游走,却意外的不难以忍受,仿佛这焰火的来源就是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焰火灼烧的感觉渐渐消退。她感到点苍松开了自己,而她踩到了久违的土地之上,嗅到花的味道,听到了潺潺的流水声。

“就是这里了。”

她睁开双眼,被面前的赤色海洋深深震撼。

被清澈河流蜿蜒守护着的,是一片血色的花海。她从未见过这种植物,如血一般殷红,没有枝叶,神似彼岸花,却又不像是彼岸花。

这花海绵延千里,一望无际。夕阳已至天际,晚霞烂漫,斜长的夕色光芒为花海镀上金黄,又赠与它修长的寂寞之影,映在潮湿的土壤上。自冥川裂隙形成的风,夹杂着现世秋日才有的凉意,拂面而过却不寒冷。风拂过花海,层层渐起的波澜是它温柔的痕迹,一路向西,向花海深处,向日落的尽头延伸而去。

酌莲带着几分激动与好奇,试探地伸出手,想要触摸这不可思议的植物。

“沿着川流而下,夕阳的尽头就是家。”点苍为她折下那支花,轻轻放在她的手上,“这就是夕海,所有冥川裂隙中最安全的地方。”

酌莲将花举到眼前,瞪大眼睛看着它。这株植物无枝无叶,是血的颜色——似乎就是彼岸花吧?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点苍大概看出了她的疑问,一边拨开面前的花,领着她向夕海深处走去,一边解释道:“这本就是彼岸花,本与现世并没有不同,却被冥川影响了视觉。远看与现世越相同,就说明东方现世越要出现新的烬火——烬火会影响冥川裂隙的平衡。”

“那真是神奇……”酌莲应着,跟在他的身后漫不经心的行走。她环顾四周,还在对这奇异景象感到无比新奇。“这里一直都是这般落日的景象吗?真是极美。”

“嗯,所以叫夕海。”酌莲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的语气似乎有些感慨,“但多年来都是同样的景象。落日或是夜晚,就这样。再好看也觉得平常了。你喜欢最好了。”

多年都是同样的景色,那确实是有些无聊了。这样一想,她的兴奋之情不由减弱了几分,但也不至于失落,而是有了一些好奇。只有落日与夜晚,那怎么判断时辰呢?就比如现在,是清晨?是正午?是傍晚?正想着,点苍忽然停了下来,她想的入神,差点撞到他身上。

“这是……到了吗?”她从他背后探出头,面前却仍是一望无际的花海,十分空旷,并无特殊。点苍没有回答,只是祭出那柄巨剑插在地面上。金属与地面接触产生震动与剧烈声响,她定睛一看,那柄剑的旁边竟显现出一个仅供两人站立的法阵,闪烁着火焰一般的萤光。点苍收起剑,那剑插过的地方竟愈合成完好的土地,没留下丝毫痕迹。

“这是最后一道结界,就算偶然有人发现此处,也不会打扰到我们。”这很有道理。酌莲没有犹豫,和他一起走入法阵。

待到她穿过法阵,火焰般的流光渐渐散去,她看到的是一处古朴的院落。院落入口前,一名红衣女子正倚着矮墙,似乎在等待他们到来。

“哟,可算回来啦,拜托你们带这么些东西,辛苦了。”她浅笑着,款步向他们走来,点苍向她点点头,便向院内走去,想要先归置带回的物品。女子轻哼一声,又向酌莲走过来,十分自然地拿起酌莲手中那朵彼岸花,轻轻插在她耳后。

“可爱的姑娘,你好。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这美丽女子显得十分开心,笑盈盈地自我介绍,“我叫丹尾,今后请多指教。”

她就是丹尾。酌莲有些惊讶,丹尾说的并不是自己熟悉的语言,但奇特的是,自己竟然能够听得懂。丹尾披着黑色长发,一袭暗红色和服,身材窈窕,妆容精致并不浓艳,相貌却自带几分妖娆。她的瞳色亦是红褐色,但似乎比自己的更艳一些。她浅笑温柔地看着酌莲,带着成熟与知性气质,甚至还有几分慵懒。她靠近时,能嗅到淡淡的花香。

这就是平安京花魁的样貌吗?酌莲没见过这样美丽的女子,一时有些失神。

“酌……酌莲。”

“这是你的名字吗?真的挺般配呢。”丹尾轻轻拉起酌莲的手,这双手非常柔软,就像她的面容一般温柔亲切,“瞧你瘦弱的模样,倒真像还未绽放的灼焰之莲。我就叫你……小莲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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