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海(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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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丹尾领进院落的酌莲,一眼就喜欢上了这里。

这院子比想象中的要大很多,白府的后院都不能相媲美,这是……是如何建造在此处的?

最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一片巨大的湖泊,湖中有几株赤色的莲花,却不见绿色的荷叶。湖的边缘被大片的暗红色彼岸花丛包围着。若没有猜错,这只能是由冥川支流引来构建的人工湖——湖的两角看得见细细的小支流引向远方。

这是如何做到的?看起来就很不可能。

清澈的湖水边是一座唐朝风格的小亭,被几株樱花树包围着——这樱花与常见的种类并不同,竟是鲜红色的。自亭中延伸出的精致长廊,尽头是湖中央宽阔的一处圆形平台,不知作何用处。在酌莲眼中,这看起来倒像是舞剑用的平台。永远滞留在西边的夕阳穿过层层建筑与围墙,惬意地倒映在这湖水中,被微风拂起粼粼波光。

酌莲走近那湖泊,湖的对面有一座矮小的建筑,上有安置烟囱,大约是厨房。临水而建的露天平台别出心裁,上面整齐地摆着木质的桌椅,想必是平日大家用膳的地方,也算别具情致。厨房边也连接着走廊,一路向北蜿蜒而去,链接着另一处小院。那大约就是住所了。从那小院延伸出的走廊,与东北角的院落相连接——在两个小院走廊相汇合之处,向南又邻水建了一座日式的亭台。为这些走廊相衬的,是随处可见的彼岸花丛、赤色西府海棠树与赤樱树,零零散散的被丛丛扶桑花点缀着。

看习惯了绿水青山这般景致,被红色海洋包围的水景,竟别有一番韵味。这里的植物颜色似乎都是红色系的,但竟不致人感到疲惫——层层花海深浅浓淡各不相似,映衬着古朴素雅的建筑设计,反而显得缤纷起来。

顺着厨房向西而去的,是一处较为简陋的小房屋,在它的东侧,是被特意规划出的、用于训练的场地。再向东看去,在这一大处院落的入口左侧,是一个更为简陋的小木屋——点苍刚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拎着包裹从这里走出来。这里就是放置杂货的地方。

“怎么样,还算喜欢这里吧?”点苍单手拎着包裹,打着呵欠走到二人面前,“这是你的东西,酌莲。我帮你拿到住处吧,你自己布置一下房间。”

“阿啦~点苍这一路消耗冥火许多,累就不必硬撑着了。”丹尾侧头看了看那包裹,好像也不大。于是比划了一下,感觉自己也拿得动,然后她向前一步,两手接过包裹抱在怀中。“小莲儿由我照顾,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还不赶快去休息?时之花已开至最后一朵,黑夜即将到来,新月伊始。”

点苍应了一声,又看了一眼酌莲,嘱咐一声“早些休息,有不适便说”便离开了。

丹尾望着点苍离开的背影,噗的一声轻笑,笑意盈盈地打量起酌莲来,让酌莲有些不好意思。

“果然与我想的一样,”她笑盈盈的对她讲述道,“在你来之前,我们对你也有所了解。感应你存在的年代,大致了解的冥川使的身份,知晓你的大概身世经历,最后派遣合适的人前去引路。不得不说,当时派点苍去果然是最好的选择。”

酌莲一时没有明白,脸却红了一片。她见状便不再打趣,而是向前走去,回眸嫣然一笑:“小莲儿,那我们便去住处吧?”

酌莲回过神来,忙点点头,又觉得少了什么,便应了一声。尽管这一路点苍消耗的冥火最多,但她也明显感受到了疲惫。虽然还不大懂究竟是怎样的原理,但在穿越结界之时,那冥火流逝灼烧的感觉,是身体无法忘却的。

她的住处就是西北角的院落,与丹尾同在一处。转过一道弯,在日式小亭边的走廊上,倚坐着一位眉清目秀的白发少年。少年似乎在等待两人,正摇着纸扇,似笑非笑、满面惬意地望着两人,心情大好。

“新的冥川使。”那少年打量着酌莲,红褐色的眸子比她还要深沉。酌莲注意到,这少年装扮古朴风雅,虽然自己并不清楚年代,但也大约知道是“日式”的装束——在见到冥川会的伙伴后,会自动理解她不曾认知的东西,比如语言。

“这位是酌莲姑娘。”丹尾领着酌莲款步走至他身前,轻哼一声以示不满,“同样年纪,同样世家子女,如何你就不及小莲儿讨人喜爱。”

“那,丹尾觉得,我如何才算‘讨你喜爱’呢。”翩翩少年悠悠起身,轻掸衣摆,手腕轻抖,听得“啪”的一声脆响,把纸扇合起置于唇前,对丹尾微微一笑。又转向酌莲,略一行礼。

“皓良,来自于奈良时代。还请多指教。”

这少年音色清亮,语调洋溢着十足的自信,本应是个元气的少年。话语间偏又带着淡淡的轻浮与几分漫不经心,倒显得有几分与外貌不大相称的神秘莫测。

这也是酌莲第一眼见到他时,脑海中冒出的字眼。“神秘”,“成熟”。他的模样清秀,应该是迄今为止自己见过的,容貌最为雅致的少年。与诗会中常见的白面书生不同,他的古朴的装扮与自身气质浑然一体,同样是独属文人的自信与风雅,在他身上丝毫不见什么油腻浮躁与附庸风雅,仿佛他本就应该是那样。他眼角透出的神情,三分微笑四分玩味三分审视,给人以无形的压力。

这种气场……只能是拥有绝对实力才可以形成的吧?

最好还是不要招惹他,酌莲暗想。同时情不自禁地,把眼前的皓良同那日纸条上的字迹与内容相联系起来。

“幸会。酌莲,大唐开元十九年。”

皓良皱起眉来,纸扇轻摇,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眉眼间还是透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开元十九年,那边是公元731年了。真按年份算起来,分明是比我年长些。”

丹尾不以为意,轻轻牵了酌莲的手,“嘁”了一声,柔声对酌莲说道:“他就这个性格,咱们先不搭理他。”又笑盈盈地回头问皓良道:“阿良不去重栽时之花么,下月可是归你负责呢~若明日时间出了偏差,点苍责备你我可管不着。”

皓良被说中了,一时但觉无言,只得无奈一笑叹息一声,摇扇感慨。“真不愧是丹尾,当真十分了解我。”

“阿良平日怠惰,还不好猜么?”丹尾一手领着酌莲,一手抱着包裹,咯咯一笑算是告别皓良,“小莲儿,走吧,我们也得早些休息。”

酌莲心中还是有满腹疑问,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丹尾好奇,便关心她几句,表示自己知无不答。酌莲想了想,一时也没有头绪。便脱口吐槽道:

“皓良公子他一直摇纸扇,不冷吗?”

“诶?”丹尾目瞪口呆,愣了一愣,随即扑哧一笑,满目愉快地笑起来,“哎呀呀,我就知道,小莲儿是个有趣的姑娘。”然后她轻咳一声,略一整理情绪,略带遗憾地讲了起来。

“先前讲的不对,阿良他与小莲儿不大相同,算起来要比你大一岁。虽然都是名家后代,但境遇是全然不同的。虽然我并不清楚小莲儿的具体身世,但他的确远不如你幸运。他层经历过最痛苦的背叛……他不愿提起,那我也先不说,我们心里有数便好。”酌莲冰雪聪明,自然明白丹尾的意思,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过去。能来到夕海的,应该都是“死”去的人。之前点苍说过,他们离开这世界时都颠沛流离,身处绝望,对世间毫无留恋。可能,不是说着放下就能轻易释然的。

“别看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怠惰模样,他的灵力是我们中最高的。曾是被誉为‘天才’的没落阴阳师。”丹尾穿过彼岸花丛,眼前的院落就是属于她们的栖息之所,“他大概属于……口嫌体直类型的?与他同行完成任务,可是极其护短的。啊呀,忘记小莲儿初来乍到,还不了解后世的常用语。”

这小院落让酌莲眼前一亮。和风与唐风结合的建筑十分新颖,而院内有一弯溪流,宽度仅有一步,却仍建了一座精致的小木桥。旁边是长势极好的数棵赤樱树,石桌与石椅摆放在树下,桌上还有几片才落下的花瓣。树的另一旁还建了一个花藤秋千,酌莲看不出那是什么花,花的颜色是水嫩的浅红,论颜色反而更像樱花一些,论形态却没有叶。在丹尾小屋的旁边,是数丛被精心打理的扶桑花,长势极好。

“这里气候特殊,只能生长这几种植物,无论是什么季节都会同时盛放,永不凋谢。这是你的小屋,我已经收拾干净了,希望你能喜欢~”

丹尾轻轻推开木门,这小屋看起来不大,收拾出来却十分精致用心。极具唐代风格的床榻,倒有些像她在家的那个。酌莲忍不住在房内转了转,十分惊喜与满意。木质的桌台上摆着茶具,还有已备齐噢笔墨纸砚,桌旁是大号的书架,仿佛知道她有读书的爱好。令她惊讶的,是一旁从未见过的形状的软座。丹尾放下包裹,从那软座上拿起一个和风玩偶递给酌莲,又揉了揉酌莲的头发,有些自豪地解释起来。

“玩偶是我亲手做的,赠与你的礼物~这软座是‘沙发’。现代制式的‘沙发’比古时硬座舒适许多,因此也为你制备一个。嘻,不喜欢的话,明日叫点苍搬到院落里去。”

“软……软的?”酌莲觉得新奇,坐下来体验了一下,果然比往日的座椅舒适些,“谢谢丹尾姐姐,我很喜欢这些礼物。”

“哎~不用谢我嘛,我只是贡献了一点灵感。”丹尾掩面笑着,眉眼弯弯十分好看,“还是去谢点苍吧。申请家具,都是他向月灯姑娘联系的,也是他从院落最边缘的阵法搬过来的。说起来,小莲儿也不必尊称我们,直呼其名即可。”

“月灯姑娘是……”出现了没见过的名字。酌莲不由得好奇起来,这也是她的同伴么,“这偌大的庭院,都是点苍建造的???”

丹尾皱了皱眉,很快又恢复了些方才的满面笑意,无奈地摇摇头。“月灯嘛。解释起来有些麻烦呢……冥川会总部设在欧洲,她是会长的女儿,秘密掌管我们‘东方分部’,不久你就会见到她,是个冰块脸。”她在说东方分部几个字的时候特意加了重音,不是是何意思。随后又来了兴致,谈起这庭院的建造来。

“也不全是点苍一个人建造的——他这性格哪里能规划出这么精巧的夕海庭院?”这倒是实话。丹尾瞧酌莲感兴趣,便也坐到她身边,陷在柔软的沙发里,“点苍初来此处时,也只有一个结界法阵罢了。夕海物资甚缺,需要从现世搬运。月灯法力高强,将欧洲裂隙与此处连接法阵,能够直接传送所需。可点苍却偏偏自己带了堆木头,造了个小木屋出来……对,就是那个杂货间。也是他力气大,换做常人可不行。”

酌莲心想,好像确实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虽然自己也不大理解这是为什么。

“后来呀,他找到了第二位冥川使,便是皓良。皓良并不喜欢这样的夕海,便画了张设计图,便是夕海院落的雏形。他当真是天才,与月灯以冥火之力就能规划出这人造湖来……很神奇是不是?在筹备院落材料时,他借去现世执行任务时查阅大量资料,最终设计了中式与日式相结合的庭院。”然后她顿了顿,有些得意,“再后来便是我。我对建筑没有什么兴趣,便申请要了个厨房~顺便尝试引入许多花种——最终成功的也只有这几样:扶桑、樱、莲、棠,还统统成了红色。剩下的便是夕海彼岸花与夕海时花。”

“时之花是什么?方才便听尾姐姐提起了。”

“这也是皓良找到的东西,彼岸花海中有几丛体型极小。”丹尾从怀中掏出一朵花,花的模样很像方才在秋千上见到的小花,“最初以为是彼岸花的变种。谁知拔出来重栽……竟变异成了这副模样。是夕海唯一会凋谢的花,亦是唯一拥有花种的花。此花期为时一月,按现世公历算起重栽种,一日一凋零,尽数凋零便过一月。我们便是以此推算时光流逝。”

没听过的名词众多,一番话酌莲听的目瞪口呆。丹尾咯咯的笑起来,似乎很喜欢酌莲的模样。她看了眼手中的花,然后起身摇摇头。

“黑夜即将到来,我便不再打扰啦,明日你我姐妹再好好谈心。归置好东西便休息吧。回头……差月灯带些科普书籍,让小莲儿赶快熟悉我们已知的世界才是。”

说罢,她轻一挥手,点亮了酌莲床前的纸灯。

“也需教你如何使用这冥火法力了。有事的话,喊一声,我就在旁边。”

黑夜在丹尾关上门的那一刻应声到来。酌莲打开窗,外面是她不喜欢的黑暗,没有声响,绝对寂静。她努力向上看去,并不见月亮,只是星河流转,万般璀璨。

想想也真是不可思议。她居然已经离开了现世,来到了这唤作夕海的美丽地方。仔细回味,甚觉恍惚。虽然丹尾讲解了许多,但还是有很多疑问没有得到解答,又或者说,不知如何问起。

大约是因为冥火消耗,又或是因为白天的奔波,她实在是疲惫了。顾不得如何梳洗,抱着玩偶,刚躺到床上便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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